自从河井武士离开凉亭之后,尤佳利立刻就感到后悔了。
不知道武士找不找得到洗手间在哪里?
武士只有推理案件的时候才会头脑清醒,平时一向冒冒失失的,他这次在情急之下会不会又迷路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得在轰天响的雷声中独自等待了。
“哎……要是早知道,我也跟去就好了。”尤佳利后悔莫及般地喃喃自语。
快点回来呀!就算武士不在,美穗赶快回来也好啊。总之,来个人陪陪我……
“啊!”
尤佳利的尖叫声随着一道闪电划过云层之间而响起。她立刻紧闭起双眼,用手捂住耳朵。
尽管如此,雷鸣巨响依然震动尤佳利的耳膜和全身皮肤。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广场上的村民们依然其乐融融地享受着雷兽祭的热闹气氛。
尤佳利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待在这个地方。
难道只是因为云场村的村民知道榉树有避雷针的左右,他们就可以泰然自若地待在轰声连连的雷鸣声中?
尤佳利不是不了解其中原因,但是,她还是把人类怕打雷的原因归于天性使然。
在星空下观看炫丽绽放的烟火和听它的爆炸声,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但是,每当看到从头顶上划过去的闪电时,却只会让人产生恐惧。
如此强大的雷声足以将整栋大厦的玻璃全都震碎,让人全身都不禁竖起汗毛……
这些村民们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尤佳利觉得自己好像误闯某个异次元空间,来到一处把雷当神明来膜拜的奇妙世界。
“尤佳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尤佳利抬头一看,只见身穿橙色连衣裙的春菜正站在面前。
“啊,你好。”尤佳利赶忙点头致意。
自从那次看到春菜和时雨为了洗车的事情争吵之后,尤佳利便对美穗这个时髦的姑姑没有什么好印象。
然而在这个时候及时出现的春菜,却让尤佳利可以松一口气。
春菜大概感觉到了尤佳利的心情,便一古脑儿地坐在她的身边。
“河井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朋友啊,竟然把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丢在一边,独自跑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这样的啦!武士说要上厕所,可是我们又约好了跟美穗在这里碰面,所以我才会一个人留在这边。那个……我跟武士他……”
尤佳利原本想解释自己跟武士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随即又放弃这个念头。
万一春菜姑姑反问我和武士到底是什么关系时,我应该怎么回答呢?
如果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的关系未免太亲密了,可是要说是男女朋友,却又远远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
突然一道强烈的闪电打断了尤佳利的思绪。
“啊!”尤佳利不由得紧紧抓住春菜的手臂。
“尤佳利很害怕打雷吧!”春菜淡然地说着。
“嗯。啊!又来了……”尤佳利紧紧挨在春菜的身旁。
“每当我参加雷兽祭时,就会深深感受到,不管自己在东京待多长时间,终究还是云场村的人。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对这么猛烈的雷声竟然一点都不怕!”
“春菜姑姑真的一点都不怕打雷吗?”
春菜微笑着说道:“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因为从小我父母就一直告诉我雷是神明。而且如果你怕打雷的话,说不定还会招惹雷神生气呢!”
“是这样子啊?”
“是的!所以想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云场村的,只要看他怕不怕打雷就行了。拿理子夫人来说吧!她就绝对不会参加雷兽祭,因为她害怕打雷怕得要死。哼!真是笑死人了。”春菜满脸不屑地笑着。
“不过,也有一些例外!像有一些孩子明明不是村子里的人,却从小就不害怕打雷。”说着,春菜脸上的笑意完全的消失殆尽了。
“时雨自从三年前来到香川家之后,每年都会跟家人去参加雷兽祭。我本来以为她是被强迫参加的,没想到我竟然猜错了!时雨对打雷一点都不害怕……真是令人讨厌的孩子。”春菜无意之中说出心中的话,但是转眼间发现尤佳利沉默不语的样子,立刻又装出一副笑脸说:“啊,对不起,我们今天才刚见面,不该对你说这些话的。”
“哪里。”
“美穗真是可怜啊!如果我没有待在云场村,她就几乎是孤立无援了。我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特意请你们来这里玩的。”
尤佳利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避开视线,低头不语。
春菜原本还想再跟尤佳利讲一些话,不过此时一道眩目的闪光骤然划过人们眼底,一阵凄厉的雷鸣也跟着轰隆响起。
武士被蜂拥而上的人潮和猛烈的大雷雨困住,整个人被搞得晕头转向,就好像陷进洗衣机里一样。
虽然离尤佳利等待的凉亭不到五十米,可是他非但无法靠过去,反而还被汹涌的人群给挤得越来越远。
村民们在雨水的冲刷下互相拥挤着,每当雷电落在围着神社的大榉树上面之时,村民们就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呼声,同时将双手高高举起,彷佛向天膜拜一般。
或许闪电的光芒、打雷的轰然声,以及浇打在身上的雨水已经将村民们引领到某种恍惚的状态中。
电视新闻曾报导人们处在祭典当中,情绪会不由自主的高涨,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变得疯狂。
身为外来者的河井武士可以感受到,云场村举行的雷兽祭除了有极其猛烈的雷电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这种祭典不单单是一种庆典活动,反而更像是膜拜远古时期某种神明的仪式。
“喂!让我过去啊。”武士一边胡乱地吼叫,一边死命地想往前赶。
可是,现场根本都没有人理会武士。
村民们都散乱着头发,向不绝于耳的雷声一心一意地膜拜着。
武士一边大声叱喝,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人群,一边也慢慢沉醉在四周的狂热气氛中。
此时,一道道的闪电彷佛照相机的闪光灯般不断射进人们眼中,紧接着一阵阵撼动人心的雷鸣声也响遍整个大地。
高台上的七名男子猛烈敲击着大鼓,一声一声地直接冲击人们的内心。
武士在丰沛的雷雨冲刷下,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只如此,他的身体也渐渐麻痹了,两脚开始不听使唤。
刹那间,有一只冰冷的手伸了出来,用力抓住武士的手臂。那个人十分巧妙地推开人群,将武士从喧闹的气氛中带离出来。
武士来到神社的屋檐下,整个人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咦?我……”武士拨开紧贴在额头上的刘海,缓缓抬起头来。
“武士,你不要紧吧?”时雨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没、没事。时雨,谢谢你!这个雷兽祭还真是吓人。”武士轻轻晃了晃还有点浑沌的脑袋,随即定定地看着时雨。
“呃……”可是武士的眼睛一接触到时雨时,整个人不禁懵比了。
因为时雨身上穿的那件蓝色雨衣,被雨水淋湿之后,紧紧地贴附在她的身体上。
在闪电的映照下,时雨看起来好似是刚从大海中爬上岸的美人鱼。
每当有闪电划过长空,她那双透明白皙的大腿便隐约从雨衣下暴露出来。
武士望着时雨那身和年龄不符的窈窕曲线,不禁咋舌不已。
时雨的雨衣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甚至连胸部的凸起都清晰可见。胸部虽然没有很大,但是和她纤细的脖子、手臂相较之下,显得格外丰满。
武士的一颗心像小鹿般狂跳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在什么地方。
然而时雨却丝毫不在意,还将身体靠近武士,眯起那对细长的眼睛,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尤佳利呢?”
也许是因为皮肤白皙的原因,她那小而丰盈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涂了口红一般艳红。
顿时,武士觉得血液都涌向了脑袋,赶紧退后一步说:“这、这不太好吧!你这个样子……”
时雨闻言大吃一惊,不解地歪着头问道:“我怎么了?”说着,她又凑近一步。
“你看,你的雨衣都紧贴在身上了。”
“啊?这根本没什么嘛!举行祭典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啊。”
“但是,你这个样子让我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
“啊!”顿时,时雨轻轻尖叫一声。
武士原以为时雨终于醒悟过来,想要遮羞之时,她却丢下楞在当场的武士,转身跑到一个木制的香油钱箱前面。
“时雨,怎么了?”武士正欲跑上前去,时雨倏地回过头来,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保持安静。
于是,武士只得蹑手蹑脚地跟过去。
时雨将嫣红的嘴唇凑返到武士耳边说:“蝉正在脱壳,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哦?”
“它说不定知道会下雨,所以跑到屋檐下来脱壳。”
武士凝神细看,果然见到一只蝉正栖在香油钱箱的边缘。
蝉身上的米黄色壳正从背部一带破裂开来,成虫缓缓地从壳里面撑起一半的身体。
“竟然是白色的耶!”武士不禁低声惊叹着。
这只蝉除了黑色的复眼之外,全身都呈乳白色。
蝉那蠕动的模样就像植物的种子刚萌出芽来一般,慢慢从米黄色的壳中爬出来。
“很有意思吧!”时雨微笑地说道。
“嗯,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武士回答的同时转头看着时雨的侧脸。
时雨的肌肤就像刚从壳里爬出来的蝉一般透明白皙。
“加油哦!这是你脱离阴暗的地下生活之后最终的舞台……”时雨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紧盯着蝉。
时雨那白皙而光滑的肌肤,好像从来都没有晒过太阳的婴儿一样,可是刚才讲的话却显得好成熟,完全跟她的年龄不符。
武士看看时雨,又转头看着蝉。
蝉在幼虫时期的七年时间里,一直都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底下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以见到这个世界。这么来说,时雨也许跟这只从壳里挣脱出来的蝉很相似。
武士一次又一次地交互看着时雨和蝉。
此刻,雨已经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只有雷声依然在天空不时鸣响着。
美穗说过时雨不是云场村的人,那么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武士受到一股无法压抑的好奇心驱使,忍不住伸出手拍拍专心望着蝉的时雨肩头。
“时雨……”武士的话还没说完,尤佳利的叫声突然传进他的耳里。
“武士!”
尤佳利在美穗和春菜两人的陪伴下,小跑步地跑向神社屋檐下。
武士急忙退后两步,十分夸张地挥手应道:“啊!小尤,我在这里!”
尤佳利困惑地看着武士和时雨,相当不悦地皱起眉头。
“丢下我一个人,你跑到这里做什么?”说完,尤佳利还瞪了武士一眼。
“那个,我们来这里躲雨啊。”
“雨早就停了啊。”
“哎?真的耶!”武士走到屋檐外,愕然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真的停了!刚才雨下得可真大。”
“走吧!雷雨停了,美穗也回来了,祭典正热闹地进行着,让我们慢慢享受祭典的乐趣吧!”尤佳利用力抓着武士的手臂。
“小尤,你抓的我好痛啊。”武士一边抱怨着,一边被尤佳利拖着走。
晚上七点,祭典活动终于结束了,他们慢慢踱步回香川家去。
武士那湿透的雨衣拜雨停后又升上来的热气所赐,仅仅过了三十分钟的时间便完全干了。
同样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时雨,大概是不想和春菜见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美穗的雨衣也湿答答的,但是并没有紧贴在身上。
也许美穗的雨衣和时雨的雨衣是用两种不同的材料做的。
武士背着尤佳利,偷偷地询问美穗这件事。
美穗一听,不由得吐着舌头说:“如果像平时一样,只有村民们在场的话,就算雨衣湿透了我也不会感到害羞,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啊!但是,今天有你们作客,于是我特地选了一件不一样的雨衣来穿。我想得很周到吧!”
春菜在祭典中与众不同地撑着伞,所以穿着橙色连衣裙出现的她基本没有淋到雨。
对云场村的村民们而言,在祭典中被雨淋湿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不过长期生活在东京的春菜完全不把它当成一回事。
武士又好奇地询问春菜。
春菜冷哼一声,旋即笑着回答:“因为我可不想感冒。”
待武士一行人回到香川家时,雷鸣声早已经远去,天空也布满了点点繁星。
“妈妈,我们回来了。”美穗在玄关大声叫唤,等候理子的回应。
可是大家都没有听到理子的应答声,反而是换上蓝色连衣裙的时雨从起居室里探出头来。
“时雨,妈妈呢?”
时雨看着走廊后面回道:“我不知道啊,我一回到家,就直接进房间换衣服去了。不过,我想她可能去给加藤先生送晚餐了,刚刚她是这么说的。”
时雨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皙面孔,隐隐约约笼上一层阴影。
武士在心里面想着:时雨果然也察觉到加藤先生和理子夫人之间的关系。
“啊!”就在这时候,理子的尖叫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时雨和美穗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喊:“妈妈!”
也许是出于直觉地知道有事情发生,武士逐一推开美穗和时雨,迅速穿过走廊,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其他四个人见状,也紧跟在武士的后面。
武士循着声音来源跑到后门的尽头。
“是独立房吗?”话声甫落,武士就用力打开后门。
他匆匆穿上散放在石阶上的不凑对凉鞋,正想走下石阶时,突然又停下脚步。
可谁知道就在这一走一停之间,武士重心不稳,一不留神,脚底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滚下去,幸好他及时抓住放在后门口的洗衣机,才勉强止住跌势。
“武士,怎么了?”美穗紧张地问道。
“我一个人到独立房去看看,你们现在这里等着。”
“为什么?如果有窃贼的话,那你不是很危险吗?”尤佳利担心地说道。
“我想应该不是窃贼,因为窃贼不可能这么容易就闯进这间有高墙围住的屋子。”
“那么,武士,刚刚的尖叫声……”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一个人过去看看。”
“你打算做什么?”春菜说着也挤了过来,使得站在石阶上的武士不得不闪到一旁。
“请你们看看这个。”武士指着独立房和主屋之间的地面。
在后门电灯的照耀下,泥泞的路面上零零落落地留着两道足迹。
有一道是男用凉鞋印上去的大脚印,另一道则是女用凉鞋的脚印。
“脚印?”时雨用手压住长长的头发,然后探出身体俯视着地面。
“是的,我想男人的脚印大概是加藤先生留下的,至于另一道脚印应该是理子夫人的。为了谨慎起见,我觉得地面上不应该再印上更多脚印,所以希望你们先在这边等着。对了,请你们仔细确认一下,现在确实只有这两道脚印,是不是这样?”
“嗯,没错。”尤佳利点头应道,其他人也纷纷颔首示意。
武士只说了一声“好”,便刻意避开那两道脚印,绕远路朝着独立房走去。
此时,独立房内一片寂静,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状,也没有人在里面走动的声响。
武士稍微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推开独立房的门。他脱下凉鞋走进屋内,快速地扫视房间内部。
房里的灯亮晃晃地点着,地上整齐地放着两双不同大小的凉鞋,伞架壶中插着一把蓝格子雨伞。这个狭窄的房间跟武士白天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墙上依然装饰着许多蝉和蝉壳标本。
不过,当武士的视线望向桌子对面时,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理子倒在床边,而她送过来的三明治全都散落在地板上。此外,床铺上的“那堆东西”隐约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刹那间,武士的心脏咚咚咚地加速狂跳着,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他看清楚“那堆东西”的真面目时,不禁被吓得连连后退。
武士勉强稳住自己紊乱的呼吸,一步一步走向床铺。
他先把耳朵凑近理子的脸旁,确认她只是昏过去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跨过她,仔细探看那个被无数蝉壳覆盖着的人。
只见上千个米黄色的蝉壳被倒在床铺上,而且蝉壳底下有个东西被掩盖着。武士从成堆蝉壳的空隙中隐约见到衣服的模样。
武士往前定睛一看,落在枕头部分的蝉壳被扫开来,露出一张人的面孔。
果然……
武士轻叹一声。
这个时候,自称是昆虫学者的加藤已然气绝身亡,而且被上千个蝉壳代替送葬的花朵裹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