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又有人高喊：“二郎，你家雀巴子莫不是中了邪了？”
石翂天一听，急了，忙道：“爹，我没中邪。我昨日夜里，碰到了一只奇怪的青蛙，它先后咬死了一条大赤练蛇、一只黑色雄鸡、一只大蜘蛛，打败了一只大黑狼、一只独臂猴子。我跟着它走到了这里，在前面看到了五个死去的‘矮人’、两个死去的‘冰人’、一顶奇怪的轿子；在里面，我还碰到了两个武林高手在里面决斗，他们一个长得像是一个道士，另一个长得非常壮实，像……”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莽汉，最后，突然冒出一句来，说道：“像一个杀猪的。”然后，他继续道：“道士和杀猪的两个打来打去，最后，两个人都死了。道士临死之前，将他的神功传授给了我。我呢，现在已经拥有绝顶神功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发笑了。有人小声嘀咕：“嘻嘻，二郎家雀巴子这次真是吓得不轻，胡话连篇了。”又有人接口道：“唉，也怪不得这个孩子，在这十字坡晃荡了一夜，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已经不容易喽。只怕换做你我，连话都不会讲喽。”
石翂天听了，小脸急得通红，连道：“爹、娘、大伯、大叔，我真的有神功护体哎，你们不信，我试试给你们看。”说罢，他到处望去，可是一时也找不到目标，只好挣脱石二郎的怀抱，握住拳头，挥拳朝“黄花观”的墙上打去。只听“扑通”一声，疼得他直咧嘴。原来，他现在根本没有吸收好道士的“吸虹大法”，体内的真气并没有使他增加功力。这一拳下去，又没有用到好处，自然受伤不轻，眼见得手上流出了汩汩鲜血。
石二郎满脸泪痕：“雀巴子，别玩了，咱不玩了。爹信你，信你昨晚碰到了一只奇怪的青蛙，它咬死了大赤练蛇、黑色雄鸡、大蜘蛛，打败了大黑狼、独臂猴子；爹信你看到了五个矮人、两个冰人、一顶轿子；爹信你碰到了两个武林高手，爹信你得到了绝世武功。咱们不闹了，早点回家吧，好不好？……”
石翂天见石二郎脸上挂满了泪花，暗暗责骂自己：这一夜，千不该万不该跟着那只“赤焰神蟾”走，平白惹了这么多烦恼？他现在恨不得自己的所有烦恼，像一阵风一样，吹散过去，于是一把扑在石二郎的怀抱里，哭道：“呜呜，爹，好，我们回家。”
再次踏入那片熟悉的原野、稻田，石翂天心潮起伏，没有人真正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因为昨日一夜，他已经经历了江湖的太多。
一个惊悚的夜晚，让他感慨万千。到昨晚为止，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牧童，他可以空闲时，捉小鱼、数星星，咬狗尾巴草。
可是现在，他的心境无法悠闲下去了。
过去的时代，他回不去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牧童，他的眼里，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江湖，一个惊心动魄的江湖。虽然昨夜充满了太多太多的谜团，本来与他毫无关系，但他已经卷入了这一漩涡，一个离奇的武林恩怨。他暗自握紧了拳头，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练好道士传授给的功力，让鬼魅的这一切——
昭雪！
到了家里，石二郎给石翂天先是请来了郎中，与石翂天把脉问药。郎中也探不得究竟，只好将就配些清火润肺的草药。石二郎终不放心，又请来了仙人跳，在石翂天身上贴符驱鬼，在家折腾了起来。如此过去了七八日，石二郎见石翂天气色平和、神采奕奕，身手越发矫健，并没有痴呆发愣的中邪症状，心底也老大放了心。石翂天呢，除了觉得自己丹田有股热气到处乱窜之外，也没感到自己的功夫比别人高到哪里。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满腔雄心，深深地埋进肚子里。
渐渐地，关于石翂天那个神秘的夜晚，关于他的绝世神功，湮没在田家沟的闲言碎语之中。
时光飞快，转眼到了北宋宣和三年的夏天。
这一日，骄阳似火。空中没有一片白云，头顶上一轮烈日，田家沟的大地绽开了一条条裂缝，仿佛被一把把钢刀割伤的。
晌午。
一个光着上身的小孩，手里正拿着一根柳条，站在田家沟附近的金牛桥上，对着桥下喝道：“雀巴子，你给我滚出来，要不然我可要你吃暗器了！”这喊话的小孩叫田仲臣，田家沟大户田文治的独生儿子，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体敦实，挽着江南水乡插秧时节常见的那种裤腿，光着脚丫，踩在桥面上。
停了一会儿，就听桥下一阵水花溅动。一只头上长有牛角的怪物“哗啦”一声，从水底下钻了出来。那怪物脸上布满水藻，敏捷得像只猴子，“刷”地露出了上半身。细一看，却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准确地说，是一个孩子的上半身。
金牛桥上的田仲臣龇道：“雀巴子，别吓人了。你这一套河妖的把戏，已经玩过多少遍了，谁怕啊？哈哈……”
那名叫雀巴子的小孩甚觉无趣，双手把那脸上水藻一抹，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原来，他就是石翂天。他的脸庞更阔了，个子更高了。经过一年的成长，他已经少了些羞涩，多了些勇敢。石翂天收拢起双掌，凑到嘴边，对桥上喊道：“小墩子，河妖的游戏不玩了，我们玩一玩水獭猫的游戏如何？”
田仲臣嘿嘿笑道：“好，好，老大，听你的，你叫朱蛤蚆、蛮五子、老白满他们都出来吧。”原来，他们五个是田家沟常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这几日因酷暑难耐，便跑到这金牛桥下的田家沟外沟戏水。他们中，因为石翂天月份最大，便被五个人推为“老大”，其余四个人依次分别为，朱蛤蚆朱鄯、蛮五子田令弘、老白满白世杰、小墩子田仲臣。
石翂天顽皮地把手伸进嘴里，一声唿哨，就听桥底下水花四溅，哗哗啦啦冒出三个小头来。三个人都是十二三岁年纪，长得是各有特色，一个是剃着桃子头，长就一副圆圆的脸，见人一脸笑；一个是皮肤黝黑，脸型方方正正，不苟言笑；还有一个是长得一副苦瓜脸，脸上肌肉一动，似有满腹委屈。
这三个，刚才估计是憋气潜在水里的。田仲臣和石翂天刚才你一言我一语，少说也有一刻工夫，这三人竟然能憋足气潜在水里不声不响。足见这三人的水性相当了得。
石翂天高声喊道：“小墩子，你等着，我等上桥来划拳，看看今天谁当这水獭猫？”说完，石翂天双手搭在金牛桥的桥拱上，双臂一用力，人就上了桥拱，再伸手一搭拱圈，双脚就上了拱圈，再伸出双手时，人已经上了桥面。也就是一两句话的工夫，石翂天就从水下爬到了金牛桥上。
田仲臣扯破嗓子喊道：“喂，你们三个快点上来啊！我们划拳，谁输了谁做水獭猫。”
话音刚落，就听桥下“哗哗啦啦”地，那是那三个人游到岸边，浑身沾着水，湿漉漉地爬了上来。
原来，剃着桃子头、圆脸的就是朱蛤蚆朱鄯，皮肤黝黑、方脸的就是蛮五子田令弘，苦瓜脸的就是老白满白世杰。
田仲臣伸出右手，对着石翂天喊道：“快来，五魁首啊！”石翂天不甘示弱，应道：“六六连啊。”田仲臣出了三指，石翂天也出了三指。石翂天笑道：“哈哈，你输了耶。”果然，是田仲臣输了。
田仲臣哪里肯服气，又和朱鄯、田令弘、白世杰杠上去了。结果，都是田仲臣输了。田仲臣又羞又恼，喊道：“今天小爷我做水獭猫，要让你怎么也找不到？哼……”
朱鄯笑嘻嘻道：“小墩子，你做水獭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回不是被我们抓得像老鲶子似的？哈哈……”
田仲臣小脸通红，狠狠道：“今天，我们……我们到黄天荡去玩水獭猫的游戏如何？”
此话一出，石翂天他们四个愣住了。
他们五个都是土生土长的田家沟人，对于田家沟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田家沟，这个长兴县窑头镇的小村子，村里有条小河，叫做内沟；村外面也有一条小河，叫做外沟。两条小河合在一起，才是他们的田家沟。他们现在玩耍的地方正是外沟。而黄天荡，则位于田家沟外沟东端三里地，是流向田家沟主要的水系。据说，黄天荡连着太湖。那里芦苇丛生，烟波浩荡，号称“八百亩黄天荡，鸟儿斜回响”。平时，人迹罕至。就连田家沟水性最好的田阿虎，也只敢到黄天荡水势平缓的白鹭滩去捕鱼捉虾，那芦苇深处是断然不敢去的。
田仲臣话一出口，自己也暗自心惊，但见石翂天四人沉默无语，不由洋洋得意，便笑道：“怎么样，不敢了吧？小爷我只有在黄天荡才能放出手脚，让你们捉不住我。哈哈……”
石翂天刚想答应，忽想起去年“黄花观”的事，一时面露难色。
田仲臣见石翂天一副为难、怯懦的样子，哈哈大笑：“怎么样？不敢去了吧，我的绝世高手，啊，哈哈……”
石翂天小脸一红，一跺脚：“去就去，还怕了不成!”
“老大、老大，真去啊？”朱鄯、田令弘、白世杰齐声道。
“当然，韩先生不是经常告诫我们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石翂天答道。
“不过，”石翂天压低声音道，“我们今日去黄花荡，千万不要回来对爹娘说啊，要不然，下次我们别想再出门玩耍了。”
朱鄯、田令弘、白世杰忙挺直了腰板，答道：“老大，好，听你的，去。谁也不许说。”
“小墩子，你请。”
田仲臣一见这一阵势，心里有些哆嗦，又有些不服气，便兀自走在前头，往黄天荡而去。
到了黄天荡面前，他们才真正感到一丝寒意。此时，日头毒辣，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水面飞。他们站在黄天荡与外沟相连的堤坝上，眺望这八百亩黄天荡，只见风生水起，波浪连绵，一股鱼腥气夹杂着茫茫的水气，扑面而来，令人惊恐万状。
面对他们的是一片露出来的滩涂，叫做白鹭滩，约有百来亩，离他们脚下，约有数十丈远。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一群白鹭正立在露出的滩涂上，悠闲地觅食。两旁，则是茫茫的芦苇丛，风一吹，像一根根随时准备射向天空的箭簇，肃穆、苍凉。
石翂天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墩子，该你下水啦。”
田仲臣此时也不答话，脱了长裤，只留一根裤衩，沿着河堤下了水面。只见他憋足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便没了声息。
石翂天、朱鄯、田令弘、白世杰也各自整理好衣服，齐刷刷地到了水边，凝视前方。
片刻之后，就看见前方水面中心露出一个小头来，激起了一圈涟漪。那里面不是别人，正是田仲臣。
石翂天见田仲臣一个猛子竟然扎出去这么远，心里也大为佩服，不由高声喝彩道：“好你个小墩子，这个猛子扎得真不赖。”说罢，他盯住水面，双眉拧成了疙瘩，然后道：“朱蛤蚆你从左手去，蛮五子你从右手去，老白满跟着我从正面去。老规矩，谁要是三次碰到他，又没抓着他，谁就是水獭猫。”说完，这四个人再也不说话，一个个“噗通噗通”地跳下了水。
田仲臣回头一看，发现形势不妙，赶忙又憋了一口气，往前方一个猛子扎过去。
石翂天水性也是极好，到了水里，好似一条白条鱼一般，嗖地往前直窜。片刻工夫，便早已过了方才田仲臣露头换气的地方。
黄天荡水面大，这日头照下来，不像田家沟的外沟那样水温宜人。这水下去半尺，水下却是一片冰凉。石翂天下去得急，一下子潜到水面下两尺来深，凉水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耳边水声沙沙。
忽然，石翂天看见前头一个小头露了出来，仔细一瞧，正是田仲臣。他赶紧伸出右手，掠出水面，一把就往田仲臣右肩上搭去。
田仲臣发现后面水面异响，回头一看，见是石翂天，吓了一跳，便赶紧双足一蹬，夹着水，往前猛个急拐弯，向那白鹭滩旁的芦苇荡深处游去。
这片水域地下是条暗河，水流甚急。田仲臣只看到水面上层平缓，哪里想得到到这下层的水如此厉害。一股暗流劈将过来，一下子就把他打进了涌动的水流之中。
田仲臣心中有些慌了，赶忙喊了一声“救……咳咳……命……”他的双手、双脚仿佛掉进了一个又一个漩涡，来不及再想，就陷进了无尽的挣扎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