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秋风微起。
这是一条荒废的古道,荒草丛生,野兔惊起。
三匹快马,沿着这条古道一路疾驰。先前一人,虬须武服,腰间别着一把虎头宝刀,甚是凶恶。中间一人,轻装打扮,年纪二十开外。第三人也是武服,面目狰狞。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关中二虎”华山恶虎祝镇北、关中怒虎秦向火和李乾昭。
这条古道,是长兴县通往杭州灵隐寺的一条古道。相传,这条古道是昔日吴越国开国君主钱镠当年击败黄巢的一条密道。吴越国向北宋纳土归降以后,这条道路逐渐荒废,渐渐无人知晓。盖因变数较多,“关中二虎”向县令刘韬详细咨询了当地山川形胜图,终于找到了这条密道,为的是一来避免招人耳目,二来可以从速。
与此同时,另外一拨人马也在这条密道另外一侧一条小径向灵隐寺一路狂奔。这拨人马俱是长兴县府挑出来的一等一的好马,一共五人。带头的正是长兴县都头雷冲,其余分别是夺情剑司马庸、乱云刀宋坚超和两个精壮衙役。
而在“关中二虎”和李乾昭后面,则有一个道童模样的人,如神行太保一般,轻点荒草,一路直追。
这个道童不是别人,正是石翂天。他昨夜自在长兴县府偷听到“关中二虎”和县令刘韬等人的意图后,对李乾昭放心不下,便一路尾随过来。
长兴县与杭州府路程并不远,这两拨人马俱是下午才动身,不多时,就隐约听到了灵隐寺的钟声。
众人驻马观看,才发现已然到了西湖。但见那西湖绿树森森,翠柳成荫,碧波万顷。李乾昭久在西北,如今乍一见西湖如此美景,也禁不住心中赞叹:人言大宋江南花团锦簇,一派风光,我看此景,真是美不胜收。
雷冲一行因为是本地人,更兼马快,稍稍早了一步。
只见西湖西边,有一山麓,林木耸秀,云烟弥漫,两峰之间,有一座古寺,正是灵隐寺。灵隐背后靠着北高峰,面朝一座衔势欲来的山峰——飞来峰。相传,灵隐寺开山祖师为西印度僧人慧理和尚。东晋咸和元年,他从中原云游到三吴之地,到了杭州府,见了飞来峰叹曰:“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一小岭,不知何代飞来?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遂于峰前建寺,名曰灵隐。
走到近前,只见寺庙巍峨庄严,香火兴旺,井井有条,僧舍连绵,廊庑曲折萦回。
雷冲一行也是赞叹不已。于是来到寺前,匆匆下马,寻了去处。
半个时辰之后,李乾昭一行也到了灵隐寺。李乾昭翻身下马,来到寺前,双手合十,“扑通”一声跪在寺外。祝镇北和秦向火一愣,不知李乾昭此举所为何意。他们不知,邦泥定国对佛教甚为虔诚,李乾昭所跪,正是按照党项人的习俗,一步一磕头,走向大殿。
秦向火本是粗人一个,向来见不得此种场面,嘴角微微冷笑,心道:哼,贼你妈的,磨磨蹭蹭地拜什么拜啊?直接闯进去不救得了?
祝镇北看了秦向火一眼,道:“老二,我们下马,走进去。”说罢,他翻身下了马。秦向火见了,不敢怠慢,也翻身下马,跟在李乾昭后面走了进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们进了大雄宝殿。只见大殿里面香烛通明,云烟缭绕,众僧诵经声一片。
李乾昭双腿跪在蒲团之上,对着如来佛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举过头顶,继而脸朝下,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祝镇北和秦向火站在后面,双手抱胸,看着李乾昭。
没想到李乾昭这一跪,竟然长久不起。饶是祝镇北和秦向火站在那里,也有点不自在。
秦向火只觉得腹中“咕咕”直叫,心里忍不住骂道:贼你妈的,还不快点起来,找到那个老和尚,赶紧走得了。
石翂天此时也进了灵隐寺。不过,他见灵隐寺进进出出的都是善男信女和僧人,自己一身道童打扮容易引人注目,便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抹黑了自己的脸,搞乱了自己的头发,翻穿了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副流浪儿的摸样,然后混在人群之中,窥视着“关中二虎”和李乾昭的一举一动。
大雄宝殿的诵经声渐渐低了下来。众僧人做完法事,排着队,各自出了大殿,只剩下李乾昭、“关中二虎”和几个小僧。
一个小僧手持扫帚,往蒲团这边扫了过来。他见李乾昭掩面朝地,一动不动,有些吃惊,见“关中二虎”又一脸凶相地站在后面,也不敢言语,只好回头拉了拉旁边一位年长的小僧,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师兄,你看,那位施主跪在那里那么长时辰了,莫不是……”
那位年长一些的小僧抬头看了看李乾昭,又看了看“关中二虎”,有些担忧地道:“师弟,那位施主长跪不起,是不是后面这两个人逼迫他的?”
扫地的小僧又拉了拉那位年长的小僧低低道:“师兄,还是请管事的师叔过来看看吧?”
那位年长的小僧听了之后,点头道:“对,师弟,你说得有理,贫僧还是去喊师叔过来。”说罢,年长的小僧疾步向内殿走去。
不多时,一位身穿黄麻僧衣的老僧匆匆走了过来,只见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
他这一声喊下去,李乾昭却是毫无反应。
老僧抬头看了看“关中二虎”,双目微闭,又道:“阿弥陀佛,请问两位施主,跪在地上的这位施主可是你们的朋友么?”
秦向火冷冷道:“正是。”
老僧嗫嚅道:“既是二位……的朋友,可否……请这位施主起来?我佛慈悲,其中心事,业已尽领了……”
秦向火接口道:“我朋友喜欢跪,是他的事,我们怎好叫他起来?”
祝镇北木然道:“老二,不可,这位法师说得也有理,李指挥使跪得也有点时辰了,应该起来了。不妨,我们两个扶他起来?”说罢,祝镇北双手合十,冲着老僧作了一稽,便来到李乾昭面前,伸手搀住李乾昭的右臂。他这一搀之下,陡然觉得李乾昭浑身发硬,犹如一块石头,心里有些惊讶,再将李乾昭扶直了一看,就见李乾昭面如黄金,全身毫无血色,犹如一尊菩萨。
这一惊非同小可。
不仅祝镇北、秦向火大惊失色。
就连那个老僧和大殿内的其他小僧业也都吓得脸惊魂失措。老僧赶紧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祝镇北推着李乾昭的身子,连身道:“李指挥使,李指挥使,快醒来,快醒来……”
然而,饶是他推搡不停,李乾昭的身子犹如一块硬板,直挺挺地动也不动。
石翂天躲在暗处一看,也有些纳闷,心中暗道:难道李大哥拜佛过度,全身中了邪气?还是那两个“关中二虎”偷偷下了毒手?可是,要下毒手,也不该跑到寺庙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啊?
秦向火突然面色一沉,指着老僧厉叱道:“好你个和尚,我家朋友好心到你们灵隐寺来拜佛,你们竟然使了什么妖法,害得他不能言语,贼你妈的,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罢,秦向火拔出虎头宝刀,朝着大殿的石柱砍了过去,只听“铛”的一声,石柱竟然缺了一个大口子。
石翂天见秦向火竟然在灵隐寺里撒野,心里的怒火腾地冲了上来。他低身拾起一颗石子,攥在手心里。
只见秦向火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虎头宝刀竟然作势向那位老僧挥去,直吓得那老僧浑身战栗。秦向火刀锋急转,一把向地面上砍去,眼见地上又将有个大坑。
这时,就听虎头宝刀“铛”的一声,一股雄浑的内力,直震得宝刀偏离了方向。秦向火心中也如宝刀一般,大为震动。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一刀,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失去了方向。
祝镇北猛然抬头,看了看秦向火,喝道:“老二,佛门圣地,休得放肆,快把刀收起来。”原来,他耳听一股寒风激射秦向火的宝刀,就知道暗处的这个人功力惊人,秦向火绝对不是他对手,是以他赶紧喝住秦向火,留了一个面子。
秦向火一听祝镇北此言,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意,哪里还敢多言,赶紧乖乖地收起虎头宝刀,默不作声了。
那老僧惊魂未定,颤声道:“施主,你这位朋友如此异相,难道是?”
祝镇北一脸疑惑,问道:“难道是什么?”
老僧吞吞吐吐道:“阿弥陀佛……难道是罗汉附了身?”
祝镇北听了此言,也是一头雾水,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僧低下头去,又仔细地看了看李乾昭,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两位施主,敝寺很多年前也曾发生过罗汉附体的事情,看这光景,这位施主似也是如此?”
祝镇北目光一敛,沉声道:“若是罗汉附体,请问大师父如何处置?”
老僧双手合十,含笑道:“阿弥陀佛,罗汉附体,便是敝寺喜事,届时敝寺主持通海法师将亲自出面恭迎罗汉下凡。”
祝镇北脚步微错,瞠目道:“通海法师出面恭迎?”
老僧看了祝镇北和秦向火一眼,稍顿了一下道:“不瞒两位施主,敝寺主持通海法师已经有十年不出关了。他老人家若是知晓罗汉附体,明日定要亲自恭迎。此等喜事,实属机缘,贫僧还是请两位先行到厢房住下吧。这边由贫僧来处理。”
祝镇北见秦向火流露出留意倾听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目光转处,便道:“大师父,不可,我们兄弟二人和这位朋友一路过来,便似兄弟一般。如今,他不知所犯何病,貌似罗汉附体,我等岂能轻易离之。不如这样吧,请大师父安排我等兄弟和这位朋友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明早我等一起恭迎通海法师。如何?”
老僧听了,恍然道:“对对,正是如此。”
说罢,老僧便吩咐旁边的几个小僧,引着“关中二虎”扶着李乾昭往厢房去了。
石翂天躲在暗处,见天色渐渐发黑,心中疑惑之意也越发浓厚:李大哥这是所为何事?他难道是通过这种方法接触到通海法师吗?
动念之间,他尾随“关中二虎”到了厢房,眼见祝镇北和秦向火两人把李乾昭安放在一张木床上后,两人自己收拾行囊,接过僧人送过来的斋饭,吃了起来。
石翂天见“关中二虎”这里没有什么其它动静,也觉得腹中饥饿,便施展轻功,往寺外而去。
半晌之后,他吃饱喝足,忽然想到:雷冲他们几个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他们能打听到什么?还有那个司马庸,好似被自己吓破了胆,看看从他嘴里能撬到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石翂天又施展轻功,往灵隐寺而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天上挂着一轮残月。他凝神聚气,四下探望,只见寺内厢房之中烛火点点,也不知道哪里住着雷冲等人。
他这里正在踌躇之间,忽见灯火映处,有四个白衣人抬着一顶轿子,衣袂带风,一蹴而过。
石翂天暗暗一惊,忖道:若不是自己现下功力过人,常人根本就看不清这顶轿子从眼前抬过,对了,这顶轿子这么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当下,他便施展轻功,紧紧跟随这顶轿子,往前狂奔。
那四个白衣人抬着轿子,一言不发,步履矫健,显见功夫不弱。他们起起落落,一会越过高墙,一会跳过水渠,如入无人之境。半个时辰之后,那顶轿子停了下来。
石翂天直觉一阵凉风拂过耳边,耳朵里只听得水波荡漾之声,一阵巨大的湿气扑面而来,心道定是到了西湖边了。
轿子里这时隐隐点起了一点烛光。
石翂天这才想起,这顶轿子和他自己去年在黄花观门前看到的轿子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