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江南,夕阳西下。
落日的余晖,将天空装扮得瑰丽多彩。天空起先还是青色的,几片橘红色的晚霞稀稀疏疏地挂在天空之中。转眼之间,许多片晚霞升腾起来了,将江南的山水都染成了金黄色,天地之间仿佛是一幅诗意的写意画。
远处,田家沟升起了袅袅炊烟。
对于江南来说,这是北宋宣和二年夏天里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黄昏。可是,谁又能想到,今夜会是一个令江湖如此惊心动魄的夜晚呢?
晚风拂过两旁的稻田,那婆娑的碰撞声,给空旷无人的原野增添了一丝凉意。通往田家沟的小道两侧,渐渐地,开始响起了各种声音,青蛙的夜鸣、獐子的奔跑、白鹭的惊起……
石翂天骑着青牛,匆匆地行走在这条通往田家沟的乡间小道上。他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却是生的眉清目秀,白嫩而红润的脸上,镶着一个挺直、秀美的小鼻子。他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寂寞地咀嚼着,双腿跨在青牛背上,两只脚丫富有韵律地拍打着青牛肚子。他的眼光清澈明亮,但却不敢正视别人的目光,看上去有些羞涩拘谨。
这个季节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天际滚来了几朵
乌云,一瞬间,如丝的小雨从天而降,很细,很密,激起了茫芒烟雾。
石翂天见这场小雨来得猝不及防,顾不上多想,急忙拍打着青牛,来到了一颗垂柳下躲雨。等他到了树下,却已是雨收云散。
猛一抬头,月亮已经挂在东方。
石翂天家就在前方五里之外的田家沟。他见辰光已经不早,就赶紧拍打着青牛准备回家。
突地,听到了一阵“咕呱咕呱”的凄惨叫声。好奇之下,他四处查看。
只见,前方垂柳下的稻田边上,一条足有婴儿手臂粗的赤练蛇正死死地缠住一只大青蛙。那只青蛙整个身子在赤练蛇一道一道的缠绕之下,拼命地一动一动,可是挣扎到了最后,却什么用处也没有,最后只剩下一只头挂在外面,凸出了两只鼓起的大白眼,隐约有两滴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而那条赤练蛇一边缓缓地用劲,一边张开了大嘴,随时准备吞噬那只露在外面的青蛙头,享受一顿饕餮大餐。
石翂天右手紧紧地握住牛绳,掌心却已微微沁出冷汗。他本是一个天性胆小羞怯的人,乍一见到自然界这种残忍的觅食场面,心里不觉感到紧张、痛苦、愤怒,不由自忖道:平常遇到强人欺凌百姓,我没有本事扶弱锄强,也就罢了,可如今,碰到一条小小的赤练蛇,我就怕成这样,都不敢替这只可怜的青蛙声张正义,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在小墩子他们面前抬起头来?一念至此,他暗自咬牙,下了牛背,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闭起双眼,对着那条赤练蛇抽去。
抽了半天,他只觉得好似抽在棉花之上一般,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着地。等到他鼓足勇气睁开眼睛,看到那条赤练蛇仍是死死地缠着那只青蛙。只不过,这次赤练蛇似乎被他枯枝的不断抽打激怒了,蛇口不再对准青蛙头,而是对着石翂天,呼呼地吐着红红的信子。
“哞——”后面的水牛突地一声大叫,给这原本幽静清冷的原野,更增添了几分令人惊栗的寒意。石翂天一时吓得脸色苍白。
怎么办?
石翂天胸中的豪气顿时熄灭了不少。他环顾左右,想寻找一些更有分量的树枝、木棍,可是地上除了荒草、落叶,其它什么也没有。他拉了拉青牛,想让青牛上去帮忙,用它那双大脚去踩死赤练蛇,可是任凭他怎么使劲,身后的青牛却牢牢地赖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
“去!”
“滚!”
“走!”
他拼命地皱起眉头,努力扮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想把那条赤练蛇吓走。然而,那条赤练蛇却毫无退意,反而缠着青蛙,向前缓缓移来。
暮色越来越重,夜已经来了。
石翂天满面惶恐,牵着青牛,看着赤练蛇,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突然,他脚下一滑,一个踉跄,跌倒在身后的一个土坑上。
“啊——”石翂天脱口惊呼。
他好不容易抓住一把野草,手忙脚乱地爬出土坑之外,却看到了另外一幕。那只青蛙不知何时,垂落的头已经竖了起来,现在看上去相当精神,更为奇怪的是,那只青蛙头部发出了橘红色的光,像一只红色的灯笼。而那条赤练蛇,现在却似乎十分痛苦,原先高高昂起的蛇头,现在却矮矮地低了下去。
那一层一层缠绕在青蛙身上的蛇身,渐渐地散开了架子,软面条一般,露出了整个青蛙身子。那只青蛙和刚才简直判若两样,通体通红,稳稳地蹲在地上。只见它“呱呱”地一声,突然向那条赤练蛇扑去。只见那赤练蛇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扑哧”地一下,竟然被青蛙咬了一口,软软地瘫在地上。那只青蛙“呼”地凑到那条赤练蛇的伤口,一口一口吸干了赤练蛇身上的血。片刻之间,只见那条赤练蛇犹如风化的蛇皮一般,扑簌扑簌地被风吹得“吱吱”直响。
那条青蛙吸完赤练蛇的血以后,全身更加发红,宛如一只刚刚出炉的灶块,连那肚中的脉络竟也清清楚楚。只见那只青蛙转过身子,纵身一跃,跳到石翂天面前,略微停顿了一下,似是点头示意,又似仔细打量,随后又一下一下地往前蹦去。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青蛙?”
石翂天又惊又喜。平素他胆子一贯很小,可今天他乍一见到赤练蛇困住青蛙,还兀自鼓足勇气施以援手,现在,他才发现,眼前的这只青蛙,竟是一只拥有绝顶本领的神蛙。强烈的好奇心,不由得驱使他紧紧跟着青蛙,也一步一步牵着青牛向前走去。
那只青蛙似乎知道石翂天在跟着他,蹦蹦停停,一路前行。此时的野外,视线已经相当模糊,幸亏那只青蛙,靠着全身那点红光,竟然把路线引得十分清晰。
走过一条田垄。前面突然响起了一声鸡鸣。
石翂天抬头观看,却四下没有看到人家。他暗道:奇怪了,这里又没有人家居住,哪里来的雄鸡?难道,谁家的雄鸡不小心流浪到了野外?
前面,那只青蛙忽地停了下来。
“扑愣愣”,一阵急促的羽毛拍打声过后,青蛙对面落下了一只高高的雄鸡。这只雄鸡浑身长满黑色的羽毛,红色的鸡冠在青蛙身上红光的照映下,甚是威武。只见它头一低,一双眼睛发出恶毒的光芒,脖子上的羽毛霎时根根竖立起来,一双爪子紧紧地按在地上,一声长啼。
“喔喔喔——”
这一声啼叫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些诡异。
石翂天的心猛地一沉,呆呆地愣在那里。
只听“呼”地一声,那只雄鸡向青蛙扑了过去。然后,就听得那只雄鸡翅膀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溅起阵阵草叶和水珠。
片刻之间,那只青蛙已经死死地咬住了那只雄鸡的鸡冠。只听得那只雄鸡一声低沉的啼叫,“扑”地掉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那只青蛙开始吸雄鸡的血。石翂天刚才看到过青蛙勇斗赤练蛇的场面,心里倒不是十二分为他担心,反而暗暗为它喝彩。
此时,石翂天突然看到雄鸡后面出现了两道蓝光。慢慢地,那两道闪烁的蓝光到了近前。借着青蛙身上的红光一看,他大吃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蓝光?
那是狼的一双眼睛。只见,黑夜里不知何时来了一只大黑狼,狂怒的鬃毛恶狠狠地在脑袋顶上竖立着,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残忍凶狠。
大黑狼的身上,竟然还骑着一只只有一只左边胳膊的猴子。只见它抓耳挠腮、龇牙咧嘴,也是一副残忍凶狠之色。
石翂天站在那里,只觉得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几乎没有勇气再迈出一步。
“嗷——”那大黑狼一声长啸,稻田震动。就见它拔地而起,旋风般地扑了过来。
“呼”地一下,竟然落到了石翂天的身后。
只有那只狼背上的猴子还留在原处。看来,他们这次要两路包抄青蛙。
石翂天动也不敢动,唯有紧紧地抓住牛绳,冷汗滚滚而下。那只青蛙离它虽然只有数丈距离,但在石翂天现在看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青蛙放开了那只雄鸡的鸡冠,“扑”地跳到了雄鸡的身上。那只猴子突然张开手臂,向青蛙拍来。借着亮光,石翂天看到,那猴子的右边手掌犹如一扇被铁匠精心锻打过的铁板,虎虎生风,煞是恐怖。
只见青蛙一个急跳,突地避开了猴子的铁掌,一下跳到了猴子脸上。就听那猴子一声惨叫,手掌赶紧捂住脸,似是眼睛受了伤,痛苦不堪。
石翂天正待叫好,却不料竟有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搭在他肩膀后面。
他吓了一跳,暗道:这里是荒郊野外,方才也没看到什么人啊?那么,又是谁在我后面呢?他正要转过身子,忽然觉得身后一股急促的呼吸声直冲着他的脖子、背部。他猛然想起,一定是那只大黑狼,它一定先来吃掉自己,再去吃掉青蛙。
一念至此,他已是汗透全身。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只青蛙如一支离弦之箭,“嗖”地穿过石翂天的脸颊,射向了他的身后。石翂天就听身后一声凄惨的嗷叫,那双搭在他后面的肩膀的“双手”无力地松了下去。
石翂天转过身子,只见那只大黑狼“呼”地一下,跑入了他来时路中,消失在黑夜之中。
“糟糕”,他暗道不妙,“这只大黑狼跑到我回头走的路中,也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会躲在哪里?那样,我今天还怎么回去?”
他正在思忖之间,突然觉得天空之上,有股灰蒙蒙的东西挂到了脸上。他伸手一摸,似乎是蜘蛛网的丝,再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把。他抬头一看,又是大吃一惊。
不知何时,在这片稻田的半空之上,竟然织起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的中央,爬着一只巨大的黑蜘蛛。黑蜘蛛眼里泛着恶毒的凶光,嘴里“丝丝”地吐着黄色的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