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今天的汪家嘴,硬是碰到鬼了。
人们刚把刘翠华从“诺尔你”的家转移回去,还沒有吃早饭。
猛然听见“迂哥”在落魂崖上呼唤。“昨天,我找着彩妹啦,我们要在落魂崖上相会!哈哈......嘿嘿,鼓掌,终于回来啦!”
人们奔扑着把他弄回家,哄劝着把他按在床上,哄劝他睡睡,可是,正当大家端着饭碗喝粥的时候,又听见他在落魂崖上呼唤“彩妹回来啦,我在落魂崖上迎接你,你辛苦啰。我的好彩妹.....迂哥等了你一辈子!哈哈......嘿嘿......”
真是烦死人,弄得钟家几兄弟、还有“黄南瓜”等人众颠来跑去,打屁不成个数。他们不忍心把“迂哥”綑起来、关起来,决定“瘦大嫂”留下来陪伴他摆摆龙门阵。
大家也很惶恐?:刘翠华轻身,莫非“迂哥”也要走?他今天的呼唤词儿与往日不同,看来病情也在加重,莫非他的魂儿也走上了奈何桥?
再也不想吃早饭,人们又回到刘翠华的家,生怕刘翠华在这个时候悲惨地走去。
汪家嘴这几天也有两家人很忙,支书“康而喜”请着工人在挖观光荷塘里的藕,运往成都的大超市,银水哗哗地流来。“望月亮”也很忙,他家的大棚蔬菜每天有超千元的收入,夫妻俩没有请工人,为钱累得值不起腰。
这,无可非议。
忙乱中,“钟老咬”忽然想起一个人。“怎么沒有看见醉幺爸?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应该在场。”
“安逸”告诉他,“带宝”病危,已经躺在门板上,气息奄奄。恐怕,醉哥这阵儿正像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
“钟老咬?”大惊失色,骂道:“娘倒不好,汪家嘴硬是碰到鬼啦!”
“安逸”垂下他那颗癞子头,两眼盯着地面说:“刘翠华这里有我们两口子,还有‘啬家子'、‘二神仙’等几位老头老妞。你去看管好迂哥,帮着老醉打理一下‘带宝’的事情,这个时候,汪家嘴再不能散沙一盘。”
“钟老咬”无言地点点头。
说来,“带宝”和芳妺也是苦命人,其惨象也比刘翠华好不了多少。“带宝”是个弱智优秀者,小时候感冒被他母亲喂“惊风丸”喂多了,喂儍的。
说他精灵吗,秤杆上的点点都数不清,不精灵吗性格还高傲得很,属于汪木元一类,从不在别人名下说句倒炉子的话。他与“醉秀才”、“望月亮”是姑舅亲老表,他的爸,这哥俩喊亲舅,病故多年。
“带宝”也算汪家嘴的一个奇人,不认得秤杆上的点点还种菜卖,自然只有请别人多吃一点儿。哪怕穿得破破烂烂,从不接受别人捐赠的衣物。
有一次,有事去找“醉秀才”,碰巧他家在吃汤圆,“月季花”给端上一碗。他竟然说,“我吃过了,不稀罕吃汤圆。”
把“醉秀才”气得直打嗝,拍着胸口骂喝:“不吃?不吃倒去喂狗!”
“喂狗就喂狗!”他顶上一句,扬长而去。
你说他是个讽三倒四的人,冲起壳子、吹死牛,居然说得有声绘色,外面来的人被蒙得直竖大拇指。
去年镇民政办公室的干部下来慰问特困户,给他两小袋湯圆粉和二佰圆人民币,说啥也不收下。
大言不惭地说:“国家还很穷,支援国家建设。”並伸出暴皲裂缝的手掌从胸前划过一个优美的姿式。“谢谢领导关心,再见。”一脸的笑容可掬。
他的举止倒像一个上边下来的干部,虽然衣不遮体。当时,把汪家嘴人笑翻了。
有一次,他和一个叫“麻麻药”的聋子摆龙门阵,谈论国家大事。“带宝”摇着手掌说:“中央的政策是好的,下面的官手掌是歪的......”
“麻麻药”侧过头去问:“说的啥明堂?说大声点,又不是婆娘家......”
“球把耳朵给你塞住了!”
这句话被“麻麻药”听见了,发火三丈。“你‘带宝’,屁股都在外面,还给我两个提虚劲!”两人抓扯成一团,这件亊儿也把嬉笑扰乐的汪家嘴人给笑安逸了。
遗憾,“带宝'是穿着”宝衣来到人世的,那宝衣裹着他,撕开才哭出声音。说是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学名叫国栋,乳名叫带宝。
可能是名儿取大了相克,以致成为弱智者。好不容易才娶上一个和他同样聪明的人,生下芳妹。在芳妹五岁的时候,不知道被谁骗走,至今杳无音讯。
芳妹虽然没有读几天书,可幸,是个聪明玲俐的孩子。父女俩艰辛渡日,她一天天长大,今年十六岁。
尚好且好,“带宝”咋就病得要死去,没人关心?
大概他的大表哥“醉秀才”,只想着在“诺尔你”的慈竹林盘里讲故事,如何占领共产党在汪家嘴的阵地,把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表弟给忘记了。
“望月亮”只知道勤快劳作,努力挣大钱,也沒有时间关爱他。亲戚尚且如此,何况他人乎?
芳妹误认为爸爸感冒了,昏睡两天病就会好的,恍惚着。
也就是刘翠华寻死的这天早晨,她起床煮饭,爸爸没有与她说话,这才发觉“带宝”病危。
口若悬河的“醉秀才”,一见到形若死尸的他,和在一旁“嘤婴”哭泣的芳妹,竟茫然不知所措。“怎么办呐、怎么办呐?”
“月季花”忙去大棚菜地找“蜜蜜甜”商议。
天幸,今天的“望月亮”身体不适,沒有开着火三轮到城里将农产品换成鈔票,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大棚里劳作。
“兄弟、好兄弟,‘带宝’突然忽之要死了,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怎么办呐......”她惊慌慌地述叨着。
“望月亮”今天沒有鼻孔对着天空,一付蔫皮拉秋的神态。“他要死了?我还要死了,开三轮车的力气也沒有,这一车菜要值好几佰圆钱。”说着他的眉毛皱成一砣,心儿也许更皱成一砣。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们不管就没有人管。快想个办法吧,你哥急得立不起主意,我更立不起主意......我们一点儿办法也沒有、一点儿办法没有。”
“蜜蜜甜”搡了“望月亮”一爪。“说、说意见出来,无论怎样也该管,我们是亲戚,总不能看着‘带宝’就这样去见阎王老爷。”
“有啥说法,‘光亮’医生可能救不了他,赶快送医院吧......”“望月亮”仍然蔫皮拉秋,说话有气无力。“问题是医好‘带宝’,他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们不能天天管吧?”
好一阵儿的沉默。
“是啊,我们不能天天管......”“月季花”呻吟着。
“蜜蜜甜”朝“望月亮”睒了一下眼睛。“大嫂,各人都有一家人......手头都很困难,树儿要结婚、苗儿要读高中,我两口子鸡叫半夜都在累,也沒有存到几块钱。你我两家总不能把他父女俩供养着吧?我有个主意,说出来......大哥可能要骂人......”
“月季花”狐疑地看着她,心想:该不是把芳妹卖掉来医治“带宝”吧?
“蜜蜜甜”清了清嗓子,一脸的堆笑。“这个主意......我都有点难开口.....”
“你说嘛,大家一起商量!”“月季花”有些急了。
“大院村刘菊的哥哥刘壮,你我都认识,那人劳力好,又没有怪脾气,离婚后一直未娶......”
“月季花”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敢述叨,心里不禁一“格豋”。呻吟半天,说:“可是......芳妹才十六岁呀,这不是解放前,要遭人吐口水的......”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然我们一家分养一个,即便分养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改革开放,各人去挣各人的钱,天长日久,谁也没有精力天天来管他们的死活。这也是沒有办法的办法......”“望月亮”泛着白眼仁,摊着双手就地转了一圏。
“蜜蜜甜”拉着“月季花”的手不放,“不用找大哥,全在你一句话。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委曲一下芳妹,女人嘛......迟早都要嫁人。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给芳妹做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