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华那两间卧匍伏在地上的、如今复盖着大棚膜的茅屋,距离“诺尔你”的慈竹林盘最多有七八十米远,中间隔着“康而喜”的观光荷塘和通往太平镇的公路。
她听见声声不堪入耳的辱骂,气得浑身发抖,这样子被人欺侮,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辱就辱,还不如死掉算啦......
她气得拄着棍子,来到“诺尔你”的慈竹林盘外,与在歪颈子酸枣树下,大骂正酣的“二百六”讲理。
她气得浑身“簌簌”地抖着。那张被打得淤青死色的脸颊,在气愤中泛出墨茄一样的黑光;恍惚,这个脸颊上又像搭盖着一张复写纸似的。仔细一看,这就是她脸上的皮肤,让人看着哆嗦不已。
“二百六”也感到有些震颤、也有些意外,觉得她是来拼命的,停止叫骂,逃到正在打牌的“毛子狗”身后。
刘翠华拄着竹棍紧跟其后,其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入情如理,带着哀求的腔调。“大嫂嫂,我刘翠华这么多年低着头过日子,怎么也想不起哪里得罪了你。我母女俩这般惨象,何必苦苦相逼,求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的哀告似乎没有打动任河人,打牌的仍然在打牌,谈天的仍然在谈天。
奇怪的是“醉秀才”和“安逸”坐在那儿像个木头人似的,“钟老咬”也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还有“想幸福”、“我文明”、“黄南瓜”、“偷鸡贼”等人,坐在牌桌上也只是扭头观看。巧得很,各路神仙都相聚在这“诺尔你”大茶园里,该不会无动于衷吧!
只有“啬家子”夫妇、“二神仙”夫妇,面带愠色,侧耳倾听,静观事态的变化。
“老天爷,我沒有抱哪个痛心的儿女下古井,不该有人这样对待我!老天爷,我是清白的,被人强迫也是清白的,你的眼睛瞎啦!救救我吧.......”她向天空抓挠着,仿佛要从老天爷那儿抓扯下什么东西来。
听到这儿,“毛子狗”稳不起了,他知道刘翠华明明是在骂他,要撑起自己的脸面,不能让她再骂下去。
于是,笑扯扯地走到她身边。问:“哟,翠华,你刚才骂啥喃?贼样的,欺侮你,欺侮了你又咋的?我毛子狗就是专们欺侮人的。发了疯,我就是一条疯狗!别哭了......在这儿多丟人,我和你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你情我愿,告到法庭上也把我做不了那样的!嘿嘿......哈哈!”
他先是冷笑转而狂笑,见沒有一个人想帮刘翠华雄起的意思,伸伸懒腰,更加得意。心里在唱歌:哪个敢得罪我?在汪家嘴这块地盘上,有人敢鸡叫鹅叫,一砣子打他到山哪边去!
于是,用手去拉刘翠华,“快回家去吧,别在这儿丟人显眼。”
刘翠华怎么经得起他拉这一爪,一个趔趋,爬在地上挣扎不起来。“毛子狗”太狂妄,旁若无人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他的抱法是左手从她屁股后面搂过去,直接搂着胯,右手抱着她的前胸,几乎是仰面朝天。
嘴凑下去,不干不净的说秽言,“你是我的情人,就是我的婆娘,一个鼎锅一个盖,各人的婆娘各人爱。咋的啦?......”像搂自己的老婆一样紧紧搂着,並用他的大嘴衔住她的小嘴。
瞅着眼前这有持无恐的行为,没有把一个汪家嘴人放在眼里的行为,气得大家异口同声。叱咤:“喔哟,太恶霸了!”
“钟老咬”首先站起来,提起板凳要去砸“毛子狗”,被“瘦大嫂”死死拖着不放,“你还有一对娃儿要供养,先人板板......”
“醉秀才”平时呱聒话挺多,“安逸”也是吊二啷铛憨努力,面对如此情况,不知道两人是骇得或者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做梦——也沒有想到“毛子狗”在大庭广众之中竟敢如此妄为!
“康而喜”这时不知拱到哪里去了?人们多么希望他站出来主持公道,一声断喝:“唗,休得以身试法,我立马打110报警!”
其实,“康而喜”在他的瞭望棚內,早已看见了这边发生的一切,浑身筛槺似的抖着。是气是怕、是无奈?只有他自已才知道。
但,还是有以卵击石者。“啬家子”老两囗、“二神仙”老两囗,气得颤巍巍地嚷叫着:“打死****的‘毛子狗’,青天白日欺侮一个齁包婆,太丟汪家嘴人的脸!”
二位老头举着坐下的小板凳,一起向他扑去。被“毛子狗”一伸脚就绊翻了。
那边二位老太太也和“二百六”抓扯成一团。
俩老头被重重地摔翻在地,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泥,又趔趔趄趄地扑上去。更加大声地嚷叫:“汪家嘴的年轻人,你们都死啦?怕他把你们的卵子咬下来当喇叭吹哇?”
“钟老咬”甩脫“瘦大嫂”的拖拽,疯一样冲向“毛子狗”。“想幸福”、“我文明”、“黄南瓜”、“偷鸡贼”等也纷纷扑向“‘毛子狗”。齐声吼:“不管你家有多么有钱,不管你家多么有关系,不管你家有多么的恶霸,人众冒火啦!”
喔啊喔啊,即使你家有坐金山,没有金山的人也该活下去吧?!
喔啊喔啊,幸好“打工仔”在城里打工未归,他老爸遭打,他一定要拼命。
喔啊喔啊,只见干筋筋瘦壳壳的“等于零”,从“诺尔你”的厨房里冲出来,手里高高地举起一把菜刀,直扑“毛子狗”。高喊着:“杀坏人!”
“毛子狗”骇得魂飞魄散,把刘翠华掷在地上,拖着“二百六”跟斗扑爬地往家里跑,“等于零”在后面穷追不舍。所有在场的人都傻眼了:这个人好英雄,怎么会是“等于零”呢?
“诺尔你”站在一旁,一身嗦嗦地抖着。“这才是当好人,真正地当好人。”
原来,“等于零”那天去劝慰刘翠华的时侯,感到自己太懦弱——******,这世道颠转了,当好人还要偷偷摸摸,还要遭打......回去病了两天,寻思了很多问题,要雄起,决不能等于零。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落魂崖上传来“迂哥”那呼天抢地的呼唤声。“我的彩妹回来啦,回来啦,回来啦!哈哈......嘿嘿......”
他今天的呼唤声、怪笑声虽然令人毛骨悚然,却是声声急急、像是擂鼓。这般凄厉、这般狂燥,使汪家嘴人麻木了的神经,昏厥的神经,哭泣着的神经,仿佛一下子清醒许多。不少人摇头叹息,顿着脚感概。
“汪家嘴再不能落魂!”
“这个可怜的疯子比我们还清醒......”
“我们被猪油蒙心了,汪家嘴才有这些事情发生......哎哎!”
人们泪眼濛泷地看着落魂崖的方向。
“等于零”也停止了追击。
“讨口子”挥着啤酒瓶从后面赶上来,还要追。“等于零”拽住他,呶嘴示意落魂崖的方向。他却举着啤酒瓶大声说:“我宣布——我讨口子从今天起也要当个正神了!”
“毛子狗”把刘翠华掷在地上几乎摔昏过去。“醉秀才”这两天那只有点跛的脚,觉着很疼痛,和“安逸”、“啬家子”、“二神仙”等老年一点的人,把刘翠华送回到那两间卧在地上的茅屋。“光亮”医生也闻讯赶来。
“钟老咬”带着“黄南瓜”等一拨人、去落魂崖上寻找迂哥。
“望月亮”在城里卖他的大棚蔬菜未归,“蜜蜜甜”这阵儿在大棚里采摘黄瓜和茄子。见汪家嘴人都在表现关爱,她怕别人说点不好听的,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农活。
嘟嘟哝哝:“害人,要死又不早点儿死......”汇入到人群中,她又显示出十分关心地样子。“迂大哥真是太不幸,他发病好痛苦哟......”
人们扑上落魂崖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给怔住:“迂哥”从前在落魂崖上是一付悲催无助的神态,用抓筢向崖下做着捞魂的动作,手指着天空快咽气了,倾刻间就要扑下崖去的样子。
今天的迂哥,满脸欢笑,脸颊上还泛着红晕,虽然还是用抓筢向崖下做着抓捞的动作,却没有丁点儿痛苦的表情。重迭地呼唤、声声急急。“回来了,回来啦、终于回来啦。我的彩妹真的要回来啦......”
並且向寻找他的人们伸开双臂,做着拥抱的姿态,甚至想亲吻。
谁也不知道,“迂哥”已经悄悄地背上被盖和一只小铝锅,到山下提来水,怕人看见火光,到半夜才煮吃的。他有这些思维,证明他的病正向好的方向发展。怕人发现他的小窝棚,又伪装一次,并折些树枝遮住棚口。
他相信彩妹会再一次爬上落魂崖来找他。因为,他捡着了彩妹遗忘在棚内的蛋糕,这个小窝棚只有彩妹才知道。爱能治百病,爱让他勾绘出他俩各种情景,充满幸福和希望的幻影。以致他的心趋于一种安宁乞盼的心态,不再到崖边呼唤。
“彩妹会回来的,一定会到落魂崖上来和我相逢。”他抚摸着额上的伤疤,万分感概。“那天,在这落魂崖不走开该多好啊。”想到这儿,他抑制不住,张开大嘴又要呼唤,忙又用手掩住。“不能再疯癫癫的,彩妹,你回来了我的病就好喽,不要笑我哈......”
原来,他生活在落魂崖上,在等待他的彩妹再次出现。
此刻,他站在高高的落魂崖边,听见了“二白六”恶毒的叫骂声,听见了刘翠华那伤心绝望的嚎哭声,听见了汪家嘴人的怒吼声。嘴里哓哓地叨着:“毛狗儿该打,我、我打得赢他,早就打他龟儿两顿了。”
他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举手高呼,“彩妹啊,快回来看啊,你真的回来啦,终于回来啦!哈哈......”在他眼里,真的看见彩妹在向他走来,扑进他的怀里,和他在一起高呼。
啊,这个迂疯子今天的表现真新鲜。
啊,这个迂疯子还有爱憎?噢噢。
唉,又给乡亲们添麻烦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