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弯脚杆”和儿子相抱而嚎,直哭得双眼又红又肿,“丑女”和吴艳艳婆媳怎么也劝不住。
根据“诺尔你”提供的线索,他们推算就在附近的两条山沟里,能找到彩妹。她不会走的太远吧。
天一亮,“黄南瓜”立刻骑上摩托车顺着山间公路寻找,时不时停下飞驰的摩托车,仰天大叫:“二姑啊,你去哪里啦?”
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停下自己的交通工具。惊问:“兄弟,你呼喊啥,有啥伤心的事儿?”
“找我二姑,嗯呜呜。为了我们一家,二十五年她才走进家乡,她疯了,找不着回家的路。五十来岁,瘦得皮包骨头。你若发现,帮我送回,一定重谢。”
其中一位停下来,不去上工,非要帮着寻找。“你发个寻人启事,弄个照片,发动哥儿们帮着找,找亲人是天下第一要事。”那位好心人噙着眼泪说,“当年我六岁,去外婆家走迷路,哭了两天两夜,是一位陌生的大爷骑着自行车把我送到外婆家的。找不着我,我爸要用刀子杀我妈,我妈为寻找我眼睛都快哭瞎,我知道失去亲人是啥滋味。”
“我二姑失踪二十五年,那来她的照片哟。太感谢你,现在的好心人不多了。”
“好心人都跑到财狗儿那里唱歌去了,不过我们资阳好人还是很多的,我就是其中一位。”这位好心人姓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江来。“交个朋友,叫我老江。”
“还有我一个,我也是资阳好人。”申海也骑着摩托车赶来,于是三辆摩托车顺着三个方向的乡村公路,骑到了碑记镇、杨柳镇、祥符镇,怎么也没找着这个皮包骨头的疯子婆婆。
“二姑呀,你流浪到哪里去了?”“黄南瓜”泪眼问苍天。
他把二位请去饭馆里杀了一顿,但,他们都各人付了自己的饭钱。
饭后,“黄南瓜”婉言谢绝两位好心人再度帮忙的请求,并千恩万谢。
第三天,他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丰裕镇的一个村庄,碎石公路坑洼不平。感觉很累很渴,想歇歇,携带的两瓶矿泉水喝干了,想去村里讨水喝,顺便看看、打听一下有沒有二姑的踪影,不能总是顺着公路跑。
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沏的像一面镜子,有一群白鹅在水里漫游,鹅公伸长弯弯的颈项,发出“哏嘎”的叫声。河面有一座小石桥,走过这座石桥,就可以进入村里寻问。
河边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在洗衣服,头发篷乱地垂下去,看不见她的脸。
“黄南瓜”停靠好摩托车,下到河边寻问,“老婆婆,寻问一下,你们这儿来过一位......”
听见有人问话,这位洗衣的婆婆停下扬起的捶衣棒,回头扫视一圈,才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人,把耳朵侧过去,用手拂开遮脸的头发。大声问:“你说的啥啊?”
“来过一位神经不清醒的婆婆沒有?很痩很痩、瘦得皮包骨头......”“黄南瓜”
“说大声点,耳朵背......”
“黄南瓜”愣住了,眼前这位婆婆不是也痩得皮包骨头么,也像很久很久沒吃过东西一样。一个人在河边洗衣服,盆子也沒有一个,身边只有一张塑料胶布。他疑惑地瞪大眼睛,试着喊一声。“二姑”。
“噢......”这位同样皮包骨头的婆婆一声长应,“是哪个在喊我,请我吃晌午?”
“我是‘黃南瓜’,我爹是‘弯脚杆’,二姑,你一个人怎么跑来这里?”
“你是黄哈哈,你爹拿弯刀干啥?要砍你?你就不该打牌,一天到晚打牌吃水呀?吃水都有罪。”她仰起脸,笑呵呵地骂着。
他心想:申海沒有说错,二姑确实神经有问题,东说南山西说海,我啥时候打过牌。这个“黃南瓜”找二姑心切,冷静地想一下这位婆婆说话可是有条理的,只是把她说的话听反了。你能把天下那么多“二姑”、那么多皮包骨头的婆婆都带回家?
“二姑,你为了我们一家付出那么多,弄得这么凄惨。我背你回去,我供养你。”
他站在她身边,也看清楚:她双目都有白内瘴,也许根本就认不清人。
她也听清楚他说的话,哓哓叨叨,“是你爹叫你来接我的?他大后天的生日,我会过来的。我哥这么讲礼性,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
在“黃南瓜”的心中,这位皮包骨头的婆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疯话,她又怎么知道大后天是爹的生日?深信她就是这几天自己苦苦寻找的彩妹二姑。天老爷,多谢你的保佑。
他把她抱上摩托车,用早准备好的皮条把她套在自己身上,“呜”风驰电掣般摩托车飞奔回家,婆婆在背后不住地揪捶。“猴儿子,骑慢点。”
小河边上,这一幕认亲的喜剧,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黄南瓜”把这位皮包骨头的婆婆,牵到“弯脚杆”的床边,迭声欢说:“爹,我把二姑给找回来了!你快醒醒、醒醒,睁眼睛看看。”
自听说妹妹回来的消息,“弯脚杆”就病倒了,病情不轻。听说妹妹成了疯癫的乞丐,认不得回家的路,她几番哭晕过去——妹妹为了我的幸福,沦落到这般惨象,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起这份情呀。
听儿子这么说,他兴奋无比地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一看,连连挥手,瘫软地倒在床上。“儿呀,再思念你二姑,也不能胡弄一个老婆婆来胡弄我。”
这位婆婆在一旁唠叨,“哥呀,你这么礼性,不还没有到生日么......”
“把她牵到堂屋里坐,给她剥两个密橘。唉唉,午饭后,哪里请来的送回哪里去。丑妹、丑妹......”
丑妹和吴艳艳闻声从外面进来,“我们刚从地里回来,手都没有洗,叫唤那样?”
“爹,怎么请来这样老的一位婆婆,她真是二姑么?”儿媳吴艳艳有些疑惑。
“去问那个猪脑子吧,你的二姑可是个大美人,一看身板骨就不像。她再受风波也不会老到耳聋眼不见的地步,像一个七十多岁的人。去,煮一点儿好吃的,热情招待。那家人不见了妈,不知怎着急呢。”
吴艳艳推开房间门,见老公正抱着枕头哭泣,哭得双肩一抽一搐,像个小孩。“二姑呀,你在哪里,我怎么才能找到你?侄儿可是尽到最大的努力......呜呜。”
“嘿哟,还看不出来你是一个大孝子,别哭别哭,再哭我喂你奶水,嘻嘻。”
“黃南瓜”反而哭得更加历害,泪水汹汹不可止。“二姑为了我们一家的命运,她自已的命运真是太淒惨。嗯呜嗯呜......”
然而,当他们一家把这位寻来的婆婆当上宾供奉的时候,有三辆摩托车驶进他家的院坝,其中还有一辆派出所的摩托车。一位个头不高却很壮实的青年高声叫着:“黄南瓜,快把我妈还来,你想当孝子,我也想当孝子!”
往前走出几步,他见他妈正端坐于上八位,不禁喜上眉梢。“嗨呀,你老人家捡个幺儿,在这儿享清福,哈哈。”
“黄南瓜”一家,知道是丟了妈的人家寻上门来,心里松下一口气,不用送还老人,还愁着不知给别人怎么解说。那位青年却笑着解释,“我妈天生的筋骨人,别看她耳聋眼不好,身体蛮结实,她七十岁喽,我是她的幺儿。把盆子藏起来,她都要洗衣服。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邀请来客吃饭,拗不过,三人入席。见他们对一位误认的婆婆如此丰盛地款待,大为感动。有警察在,“黄南瓜”不必细说如何把这位七十岁婆婆误当二姑的经过。
疑惑地问:“你们怎么就知道你母亲在我这儿呢?”
“你四处寻找你疯癫的二姑,走一路贴一路的寻人启事,一猜就是我妈被你误认了。你真是一个大孝子,为我们资阳人脸上贴金了。向你学习,现在生活这么好,我们不能不要妈妈,我们二人志同道合,今后就是好朋友。”
这真是寻人过程中的一段佳话:妈妈被人误认为亲人,旋然之间,又被亲儿子接回去,这两家人还结为朋友。
“黄南瓜”找了一个七十岁的婆婆,误当他的彩妹二姑,也成为一段美好的笑话。但,找不着二姑,他内心的熬煎却把他击倒了,昏沉沉地睡了七天,胡言乱语中喊着二姑。“光亮”医生给他打了两针才退去高烧,病因是风寒感冒。
那天晩上,彩妹穿着湿重的棉衣,右手杵着木棒,左手提着那胶布裹着的颗粒饲料,迎着漆黒的夜空,去寻找她心中的“迂哥”。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唸叨一声“‘迂哥’,我找不着你啊。”
她顺着金台寺的乡间碎石公路往前走,来到老金台公社旧址的交叉路口,向右拐去,来到方沟山新场,又拐向黄家堰的一个山垇,天亮时分,实在走不动了,倒在一个岩窝下呼呼睡去。彩妹呵,你这那是流浪,像似赶集,这边的集上哪有你的“迂哥”,顺着原路返回吧。
好你个“黄南瓜”,你的彩妹二姑这般的昼伏夜行,你到哪里去找寻找她,你能把摩托车骑上这山垇么?睡到下午两点醒来,觉着肚子饿了,打开胶布里的颗粒饲料咀嚼起来:嗯,好吃,甜甜的还有盐味。她不知道这甜甜的味道,是钟老咬特配的中药方。也许这配方正适应她的身体,既有能量又治病,吃下两顿后,脚下有劲,一气走出十来里路程。
口很渴,顺着山路往前走,发现地边有个圆圆的用砖砌成的蓄水池,满满一池水汪汪。她伏在在池边先用手蘸一点点,伸出舌头偿偿,感觉沒有怪味,才伏下身痛饮。东瞅西看,在红苕垅里发现有人丟了一个饮料瓶子,去水池里洗了又洗,灌了一瓶清水,高高兴兴上路。
走出十几步又折回身,望着那汪汪的一池水儍笑。这会儿,山垇里沒有初冬的寒风在吹拂,太阳斜斜地挂在山的头顶,拨洒出暖暖的光线。她看看四周,四周好清静,笑笑。伏下身,把头浸在水里泡一小会儿,双手捧着那成条成结疙的头发搓揉。然后,双手反抓着水池的边沿,摆动头颅让头发在水中荡漾,拂出许多泥污。
虽然沒洗干净,头发却也清爽许多。她又一次抬头看看四周,笑笑。以极快的动作,脱下裤子、脱下上身的衣服,慢慢坐到水池的第一台阶梯上,往自己身上浇水搓揉。她害怕掉进深水,死死用脚蹬住下一级阶梯。
从上面一系例的动作中,彩妹的神志确实清醒许多,尤如一个正常人。但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山腰蓄水池里洗澡。万一来个男人怎么办?彩妹至今还为“迂哥”保持着处女的洁白,虽然他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体态还是很美的。谁、这时真的有个什么人出现,又要乱想什么的话,她会大喊大叫,操起那条木棒,一家伙把这人打进水池里,喊“不吃水不吃水。”
折腾了几分钟,她先用那件旧棉衣擦去身上的水,穿上单衣单裤,再穿上棉衣。
太阳沉落到山的那边,初冬的寒风缓缓地吹过来,她的身体本能地打了一串哆嗦。把那几斤颗粒饲料重新包扎好,挽个结挂在木棒上,另一只手拧着装有清水的饮料瓶子往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