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姐!”百鹊以三少年的排序称呼大大,去石牛屋找大大,其实她比大大大两个月三天半另一个时辰不到。“准备好了没?可惜我们只同一程路!”大大说:“大人闹栽田,细娃儿闹过年,你怕不是闹过年吧?”
“好啦,走啰!”石牛自当发挥长处背东西上路。
远定县府所属各部门年前除留守值班,大部分回家团年。军营的老兵总不能老光棍老死军营,除邱大耿带来的平川人外,全是家乡子弟兵,轮换回乡探亲。邱大耿集合全团讲话:“希望回去的弟兄们像我一样给我整个媳妇儿回来,必须给我完成战斗任务!带回的是喜讯!”有将士道:“报告!请问邱团长,您说回去给我整个媳妇儿回来,一人给你整一个回来您吃得消吗?”
“啊?这你小子就会抠字眼!”
“哈哈哈哈——?”
又一个士兵道:“报告,未必这是团长军令?整不到就军法处置,不能回来?”
“是又怎样?”
“哈哈哈哈!”皆大欢笑。
老天似乎要给这一年作个总结,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皇历的最后一页。五峰山上更难走了,这里百鹊曾多次留迹,与石牛、大大早在山下就分路了,啸啸山风如鬼嚎,久经沙场踽踽独行半点不惧,何况心中有颗牛郎星在相伴而行?
风尘仆仆头结冰,荒路萋萋足裹雪。下午时分又爬上李家当门坡脚就喊:“爹——,福娃哥——,三嫂子——!”
大花狗首先回应。“天啦,是鹊妹回来了!快去接!”永山两口子,福娃与春喜跳下坡去,一股暖流上了百鹊身。家,这就是家!
轮不到永兴动手,嫂子早已倒来洗脸热水,又泡洗了脚,百鹊换上自带的衣服。这下安逸多了。
李家团年饭一惯迟于河对岸山腰的鞭炮声,“鹊妹,”永兴说,“运气不错,差点儿没赶上团圆饭!”李春玉说:“女儿啦,你辛苦地回来就好,我们正在念叨,爹高兴得很!把河妹的酒也斟起,待后挑几样菜,端到你妈、河妹坟前去!”春喜对百鹊老是飘以神密而畏惧的眼光,百鹊感觉到了,说:“弟弟,姐姐带回来好多钱,给你买布缝套衣裳!”天伦之乐,抿点包谷酒,吃着稀缺的河坝才有的大米饭,福娃说:“爹,莫喝过量了,伤身体!”李春玉道:“县令的话我还能不听?”逗笑了小的们。
去了坟前,又要引起伤感。硝烟战场映现,痛失亲人无奈。
大年之夜吝惜的人也要耍把大方,多添干柴烧上大火守岁。百鹊便在哥嫂的询问下讲起了战斗故事,这会儿,生死杀伐血腥变成了浪漫一歌。李春玉老人何尝不想听呢?他屡想问永兴,他知道老九的性格,不爱闲言碎语。他看得出,福娃对一切已显得平淡。百鹊说:“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福娃哥,具我们的眼线报,王文招回去被上方问罪,找替罪羊,把王三春杀了,总是说那一切都是王三春引起的嘛!”永兴说:“可惜了他悔之晚矣,终未得善终。”
守岁的鞭炮放过后一家人仍无睡意,李春玉老人说:“今晚上我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几句话,河妹不走也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赶路,百鹊与福娃生死患难,历险不少,缘份本来就深厚,河妹与福娃拜堂我当老的不在场,现在我要亲眼看到福娃与百鹊在我面前拜堂成亲!”此言一出,小的们大吃一惊,虽然不觉得意外,吃惊的是老人胸有成竹,语言来得陡。“正月初二三,趁你几个姐都要回来拜年,也不请客,就把堂拜了,大家有不有意见,同意的举手!”这倒新鲜、有趣,永山娃两口子、春喜羞羞地举起了手,都嚷道:“要得要得!”连永山的三岁小儿见状也莫明其妙地举起了手,唯有福娃、百鹊低头不举。
李春玉举起了长烟杆,朝福娃道:“你举不举手?不举老子一烟杆砸下来!”福娃赶紧举起了双手,道:“我举我举,我投降我投降!您这不屈打成招嘛!”
老人又将长烟杆举向百鹊道:“你举不举,不举同样一烟杆砸下来!”百鹊道:“县令就投降了,我还能不投降吗?”扑哧一笑,举起了双手。庆幸一筹莫展的天情地爱,被老人一烟杆敲定。爽快!
兴许是特殊时期,正月初三,李春玉的三个女儿携夫带子不约而同陆续回到娘家,来得整齐,别提有多欢欣了,见到了少见的百鹊、福娃。只是愁挤不下床铺,得临时添加凑合。好亲热呀,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话。百鹊说:“没想到三个姐夫都去参战了,我们根本没把他三个估计在内。”大姐说:“要不是我揪他耳朵,他还不懂道理呢!没出息!”百鹊说:“你就不怕他打你?”三姐接嘴道:“他敢?我们有福娃弟弟!”女婿们嘿嘿笑笑。当得知鹊妹与福娃弟成亲的事,乐坏了众姐妹,谁心里没闪念过这事呢?还在河妹以前就想到过,还在百鹊上天仓山那一刻就意想过。只因河妹先入为主,而河妹化铜融铁的韵味,哪个不被融化,能作它处想呢?
众姐妹姐夫忙得不亦乐乎,安排新房替百鹊梳妆。嗬!这一打扮模样翻新,配上男娃性格的消失女儿态的复苏,新娘子的味道出来了。
咦——!李春玉看得就合不拢嘴,仿佛是他要进洞房似的。
正月初四只图个双日来不及请人看吉期,所有比福娃大的家人簇拥老人在上,享受天地之拜,外加一挂鞭炮打打响声家人自赏,送新娘入洞房。
少时的初遇似乎偶然,朦胧中就以为并认定他是我的,晃惚近了又远了,深深埋葬少女情意,不料路转峰回远了又近了。谁叫河妹花烛夜说,我知道的,鹊妹喜欢你,可我怎舍得放弃,除非我死!不是在梦中,不是未曾触摸过,为什么此时的触摸那样新奇?这一时刻终于到来,只等着体验神奇。百鹊的手主动伸出,福娃已是过来人。我曾妒嫉并不嫌弃,给你,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曾经的生死与共,终于又战斗到一起!
“你咋了鹊妹?家人听见了多羞人?”人类这个高级动物,却多是夜幕下偷摸行为的产物,似乎见不得人,更不能像低类动物不分场合。这世界生命谛理究竟是什么?家人真的听到了,李春玉一头爬起:“未必福娃在打百鹊?不可能啊?春喜,你起去看看,问是不是在打架?”
百鹊听见新房门前春喜的声音:“鹊婶儿,爷爷叫我问你,是不是幺叔打你了?”百鹊吼道:“你别管,回去!”
“你看你看,听见了?”
百鹊不理,心中道,难道河妹在这种时侯晕死了?“福娃哥,够了,今后你要干啥我不拦你!”
福娃的生活规律是不能破坏的,每日清晨去亭子练功,风雨无阻。
一回生二回熟,翌日夜,家人不习惯也得习惯。
第三夜,福娃再不敢上。“福娃哥,我慢慢控制吧,对不起,别泄气。”
第四夜,福娃不行了!
姐姐们似乎明白了,只在心里羡慕。陪了福娃夫妻几天,回了。
福娃说:“鹊妹,正月初八你按时回城公务,五月二十九你们回来接我回县衙,帮助带东西回城。”
“三嫂子,永山哥、春喜,爹年岁大了,”临行时,百鹊恋恋不舍告别,“饭给爹煮软点,有病了替我多照顾!下次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李春玉对福娃说。“我的女儿,你放心去吧,还有福娃在家呢!去送送百鹊。”福娃说:“不用爹提醒,那是自然。”
百鹊回城,一字未吐自已婚喜之事,以免闲话,河妹尸骨未寒已寻新欢。但沈秀才语重心长地吼道:“百鹊啊,天意,你该与我那得意弟子交交心了!”她却低头抿笑。笑自已己如愿,笑沈秀才马后炮。
百鹊走后四天,李春玉老人一改早起习惯,懒床睡到太阳升。春喜进屋去唤。却不见回音。“三婶儿,爷爷不答应!”媳妇儿去叫,也不给面子。点灯细看,不对劲,大胆摸摸,大叫起来:“爹死了!快去叫你幺叔、三叔回来!”呜呜呜,春喜哭着出去了。
人生征途中总要遇很多生命威胁,却要本能地拼命护卫,然终要一死。李春玉终于实现了意愿,看到福娃百鹊拜堂,无疾善终。
永兴的喜事可以大事小办草草从简,但丧事只能大张旗鼓了,女儿们折身又回娘家,远亲近邻火速报丧,乡长当支客师。李春玉生前没有这样的心愿,福娃也会这样做的——请僧人做道场,超度亡灵。并要求至亲、家人戒斋三天。一般客人则无奈随俗。老人的死讯,可惜报丧城里来不及,人气比葛氏差了许多。
大大是身别盒子枪、着军装随石牛回石板山的。一路招摇,那可风光带劲了!“石牛回来了!”走进街道,石牛主动频频招呼、应答。过桥上山坡,到家了!
“爹、娘,石牛回来看爹娘了!”爹娘气色比往年好了不少,惊喜地不看石牛直瞅大大。大大见状叫声爹娘,爹娘诚惶诚恐喔喔答应不迭。石牛骄傲地:“嘿嘿,她是我媳妇儿!射击教官!”石牛的爹娘似懂非懂,相形见拙之下,不自觉地拍拍衣裳灰尘,去擦灰板凳,迎接神仙般的儿媳妇驾临。
不分亲疏,团转四邻都来朝贺石牛。见小两口正在整理打扫,便随机帮忙,屋内屋外顿时井井有条,焕发出朝气。城里生活习惯的养成带回乡下了。
当年为石牛出主意逃命的邻家人已快变成了老头,最高兴石牛回来,成了常客。石牛没忘记指点之恩。“表叔。受石牛一拜,这七尺兰布送您作套衣裳!”
“哎哟,这可要不得,拜就免了,布我收下,但我有个要求!”
“啥要求?”
“这次回来消庭了,把你从逃命的那时起,到现在打胜仗的过筋过脉给我讲,我要在街上茶馆当故事讲!”
“这个”石牛使劲搓耳朵,“叫我媳妇儿帮忙!”
小两口夜夜对练,石牛名符其实,轻伤不下火线。这夜大大说了句悄悄话:“我有个小石牛了!轻一点!”嘻嘻,嗨嗨!“明天我问你娘,要注意些啥?”
年前的每一夜,邻家人就要去石牛家,提醒道:“石牛,昨晚讲到哪一段了?我已经听神了。”
过了大年初二,石牛带大大踏上了少年时逃命的路径。
“那年我就是从这里过的河上山,大大,我背你过河!”
“不用,把小石牛压坏了!”嘻嘻,嗨嗨!
战争、和平,生活的真谛是什么?
上得山来,再行得许久。
“大大,看,就是那家人,还在!”住足观望。大大笑了:“还在?房子能走路吗?”还是那个下午己非那年的下午,旧地重游,石牛也能感慨,少年之行之情景宛若再现。“大大,你说,好人做好事打救人图啥?”大大想了片刻,道:“图啥?啥不图,积了德吧?走吧!”
一条大黑狗现身房边,排异天性直冲生人而去,石牛没有福娃的绝活,但有牛气,嚄嚄与大黑狗来了个反冲锋,黑狗见来人比它还凶,掉头退却,却愈近房边胆量越大,死不肯退。主人出来了,却是一没印象的中年人。看二人行头,大为惊诧。“你们是?”石牛说:“大哥你好,进屋再说吧!”
这家四口人,两大两小。石牛问:“大爷呢?五年以前我路过你家的那个老爷呢?”中年人说:“喔,你大名是不是叫石牛啊?”大大接话道:“他就是你们家打救过的石牛!”
“哎呀,贵客到,这位是?”
“远定县保安团射击教官,我的媳妇儿!”
“哎呀,”中年男人手足无措:“娃他妈,还不赶快烧茶?”
当年烧茶的半大姑娘可不是这个样儿。石牛又问:“那年我路过你家,的,那个妹妹呢?”
“走婆家了,四年了。你说的大爷是我父亲,你走后不到半年就过世了。你那年过路,我两口子不在家,去了她娘家,回来听我父亲摆起你。”
人生无常,岁月无情,半大姑娘、老翁还会专等着你来谢恩吗?石牛不免婉惜。死去的已没法子,大大说:“我们是来谢你家那年搭救之恩的,能把你妹妹方便叫回来我们看看吗?”妇人说:“远到是不远,七八里山路,这么重的贵客,”吩咐道:“可娃子,跟你妹妹去叫你小姑回来,快去快回来噢!”
入夜,回来的不止那年的烧茶姑娘,还有丈夫、家人,手中提着一只大公鸡。
相别多年,物易人非,不可能面目全非,石牛还是一眼认出。“妹妹,石牛看望你来了,我还想要你给我烧杯茶喝耶!”
“哎哟,石牛大哥耶,你发达了,能来看我们,我的手脚就不知道往哪搁耶!”众人新奇、欢喜。一行人到得屋来坐下,石牛说:“今日我石牛滚打出来了,大哥、妹妹,你们站好,请受石牛一拜,谢那年你家搭救之恩!”
“石牛小弟言重了,那算啥打救?哪个把那点事放在心上!”拜罢,大大拿出二十块大洋说:“大哥、妹妹,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莫推辞,收下,别扫我们的面子!”
天大的面子能不给?意义远胜过那大洋。“老太爷的坟在哪?”石牛说,“我要去烧柱香!”
这无疑是个愉快的夜。少不了刨根问底听神奇故事。那只大公鸡为贵客临门英勇就义。
翌日,恩家煮鸡蛋、烤馍饼,众人送石牛二人下山返城。
烟雨红尘,红尘凡事,凡事无常,无常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