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是一家姓阙的善财主,名阙有得。世间百态,与姓付的省长一样,即是正省长,至死也当不上正省长,因为人们永远称他为是付(副)省长。阙有得有德偏偏就“缺有德”,若是改名为阙有财,那就太谦虚了。
永兴掀起一场分田免租突然袭击浪潮席卷全县财主,并未瓜分其房产。阙财主原善待佃户与韩清风有得一比,故他有红白之事佃家乐意帮忙,何况接儿媳妇是喜事?按乡俗,今日是支客,明日才是正酒去接亲。人们把结婚与死去看得比出生重要想必有些道理,有谁哇哇坠地时受到敲锣打鼓吹唢呐隆重热烈欢迎?更没有拉拉队喊“加油!加油!”因为那一声非欢是悲的哭,意味着一趟人生苦行,结侣视为人生苦行最大的慰籍,死亡是解脱。
侯客的知客师见四个行色异样的外乡人到来,职业性地喝起来:“三里的乡亲十里的亲戚远方的朋友,这山的化眉那山的鸦鹊远方的黄巴笼(黄莺),来的都是贵客,找烟的找烟,倒茶的倒茶啰——!”一对吹鼓手应声鼓起腮帮子吹起了唢呐表示迎客。
“几位面生,是主家的远房亲戚?”
赵明明在这方面就有造旨了,正是显示见识的机会,出头行礼道:“在家有门,出门有路,三山有桃四山有李(礼),我们去吊钟区,请喜不如撞喜,路过贵地讨个喜!”言罢掏出四块大银挂礼。
知客师惊愕礼重,吆喝道:“老少外家姑舅姨表,上了红的道谢啰——!”众客好奇于其中有俩背铺盖卷的,还有百鹊腰缠的红镖带,百鹊早己用雅观的镖带取代了麻布挎包那是应该的并非忘本。一司茶大姑娘奉上茶来永兴他们接受,但一小伙子奉上的旱烟每人一匹谁会接受?百鹊会抽烟吗?
“做木活路啰——!”两手艺人跟屁虫似的又在附近吆喝出现,进了别的家门。
永兴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出去随便溜达,田间地头、集市街道。渴了饿了呢?既送了重礼就当吃客,食宿还用得着自已操心吗?
人尽其才,赵明明显得活跃,谁不以为他是四人中的主角?无话找话说。“你家分了地吗?”屋外天井,人众中,他挑了个小姑娘辟头就问话。小姑娘瞪着怯生的眼光,使用了方便的肢体语言,点了点头。赵明明换付和蔼的态度微笑地发问也以姿式助说话:“包谷棒子有这么长吗?还饿饭吗?”连续的问号,小姑娘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一个头缠黑帕子的老汉闻声接话道“嘿,这给自己做的庄稼哪个不来劲了?谷子、包谷、黄豆都比往年饱粒得多,有政府人有我们的娃娃县令给穷庄稼人遮风挡雨,我们还怕啥?”
又有人搭腔道:“难说啊,也就是我们县有福,你看幺妹河那边安陵县就没变,佃户人眼红我们,东家恨我们,我敢说我们县四周都要……都……都在起风了。”搭腔人好不容易找到措词。
“唉,晓得我们县能撑多久啊?打江山易,保江山难。”
“我们咋能给县令帮上忙呢?”
“你们这儿有去县里当兵的吗?”
“有哇,他就是军……哦,军属。”
“好哇!庄稼做得出来吗?”
“就是……就是嫌人手不够,团转人互相帮忙。”
永兴这时眉头一皱,又咧嘴抿笑一下。
喜事场合人多座位少,客人大都只能坐立不安,自寻坐处。司茶姑娘在一边闲听人们谈话,按常理注意点应该在活跃人身上,可她一直关注着不吭声的永兴。
是永兴长得俊,酒窝好玩儿,还是见魏、赵二大人对这个大孩子的尊敬?专给大孩子找来个凳子坐,而他们却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去倒缸茶递给永兴:“小兄弟,请用茶!”顺便就摸了摸永兴的手。
永兴正视奉茶大姑娘,道:“谢姐姐。”人看人都是目光对视才算正视。既是司茶的就是场面人物,无姿也有三份色,姑娘的眼腈与百鹊有得一比,只不过百鹊的男娃性格使她的妩媚大大地打了折扣。那个司烟的小伙子是司茶姑娘将要拜堂的那位,看来双方有意事先混混场合,陶陶见识。小伙子见姑娘给永兴献殷勤,带了点儿醋意上前,给永兴奉上一匹明知这伙人不抽的旱烟,道:“请用烟!”司茶姑娘见他那位凑上来,头一甩,甩出说不清的表情转身退去。百鹊拦接过递上的烟,亦学奉烟礼节对小伙子道:“请用烟!”小伙子见陌生美女跟他搭话,有点儿受宠若惊,只是觉得态度有些生硬。
魏正根顺便就问奉烟人:“你家有多远,分地了吗?”小伙子顿了顿,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道:“分地?地分了!”似乎不敢明言,甩身离开。
一行三人,又有客来,知客师吆喝:“乡长大人驾到,找烟的找烟,倒茶的倒茶咧,唢呐吹起来咧——!”群众招呼不迭:“张乡长稀客!”张乡长看到永兴四人,惊疑地就要张嘴:“李……”百鹊急嘟嘴摆手阻止。
来人名张秋水,紧急扫盲培训的特工队员,还能不认识永兴四人?立时明白过来。但视若无睹于情于理一万个讲不通,到也算得反应快,久当乡长临时当一把演戏的,那自然是带着笑容,拱手行礼道:“几位面生,远来的客吧?山野之地,招待不周,请多包涵!”
永兴忽然觉得很有乐趣,也想体验一下演戏说假话的滋味,嘿嘿客套道:“大哥不客气不客气,嘿嘿,请多关照请多关照!”张乡长见县令称他为大哥,局促不安,自古的封建礼教“官念”就是官大为尊,连连道:“不敢不敢,待会儿见待会儿见!”匆匆离开。
张乡长匆匆离开有他的道理,心里早己转了七湾八梁,永兴一行是上上级官是主子是百姓的菩萨本乡长的恩人是贵贵客,但来到此地自已就是气魄的东道主主人。招待,保密,公开,如何应对?
张乡长名张秋水。截至今日此时不小也不老二十七岁另两月三天四小时五分六秒。不,说话间己到七秒、八秒了……世上事一切相对而言哪有准头?张秋水性情喜乐,人皆习惯其爱开玩笑,无官架子却有魄力。他去礼薄挂礼,只拿出来一个麻钱。
“咦——!堂堂乡长只送一文麻钱啊?”书写礼薄的“秀才”一脸乐哈,“哈哈,没听说过‘一文不值’吗?”开惯的玩笑不得罪人,即或玩笑中带刺,反之易伤人面子,人就是这样一种莫明其妙的东西。
张乡长以牙还牙:“你想陷我于不义呀?没听说过‘礼轻仁义重’吗?也罢,再添四文钱,乖,拿去街街上买糖糖吃,这回不哭了吧?”
张秋水找到主人家阙财主,揪揪他的耳朵道:“表叔你给我听好了,晓得来了四个外乡过路客吗?”阙财主说:“晓得,听说还送的重礼,人多难顾周到。”
“给我单独腾出个房间,好好地招呼周到!您积德行善,前辈子烧了高香了。”
“应该应该,既是乡长说话,他们是……是您老弟的姐夫?”阙财主开他的玩笑。
张秋水溜惯了口,本欲回敬“去你妈的!”觉得与长辈开这种玩笑就不当了,换口道:“去你表叔的!姐夫吓不到你,他们可别把您表叔吓成个哑巴。”
“他们到底是啥人?”
“他……他,他们……你晓得我们的娃娃县令吗?”他实在忍不住兴奋,实在觉得应该荣幸一把。看来张秋水沉不住气,不宜作保密工作。
“啊?你是说他……他就是传神了的娃娃县令?”果然不幸被言中,阙财主目瞪口呆。
够了,张秋水不再点明,转身离开。他本来是因请客送礼乡俗私事来赶酒席,这下假私济公,有公事了。阙财主田地被分租被免,祖制被改,心地再好也未免有些过意不去,光阴能抹治百病,现在他己习惯过来。
没一袋烟功夫,永兴他们周围人众聚拢,四人成了欣赏品。大人、细娃儿,眼光怯怯地、新奇的、神密地,敬畏的,试图品味、读懂他,没有这样的眼光那才不正常,弄得百鹊他们本身也自豪起来。原来阙财主也深感荣耀,机不可失,赶忙把消息透露出去。
“他就是那个县令呀?”司烟小伙子惊奇之下鼻孔哼了一声。司茶姑娘欣喜不已:“他把我叫过姐姐呀!除了我,那个还摸到过他的手?”决定去开开玩笑,看他说不说话。凑前到永兴面前,这回却是带着怦怦心跳红彤彤的脸,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不一样了?心意变化所致。
“小……小兄弟,姐姐给你換个热茶。”扑嗤一笑。众人被她的风流大方弄笑了。永兴却是被她的风趣弄笑了,鞠一躬,已然取乐道:“姐姐好,有劳姐姐了!”众人轰笑,司茶姑娘大大露了把脸。人群中有个胖呼呼的中年人说道:“原来你们与我们说闲话不是扯闲,是有原因的,原来有来头。乡亲们,我们帮不上啥忙,凡是分到田地的客,都来给县令及几位磕个头吧,感谢县府县令大恩大德!”说着带头下跪,司茶姑娘第二个响应,带动了所有在场人,司烟小伙子溜走,一溜烟出了阙家。
永兴窘迫地揉揉脑袋,道:“大家请起来说话,我一个人力量小,还要靠大家共同维护得到的利益。”带头人带头起来,抱拳道:“要我们咋做,你说!”永兴望望张秋水道:“这事日后由你们张乡长给大家说。”
虽然地球人类随日月光阴己形成日作夜息生理习惯,但喜事之夜客人并非都有安睡之处,不少客人只能如丧事般“坐夜”。但永兴他们身份己暴露,便会得到特别关注,比关注新娘子还上心。张秋水要带永兴四人离开另行安居,阎财主哪舍得放走篷壁生辉的上上宾?死活要他们过了正酒天再走,众客人亦希望县令多呆些时候。
司烟小伙子己返回阙财主家,汗流夹背带回三人,更是热情挽留永兴。司茶姑娘呢?一万个舍不得,但不知二人是否同心同意。好吧!永兴自然也有被“盛情难却”左右意志的时侯,行动并非十万火急的,本身随机性很大,否则永兴不会答应。
夜宿的安排顺理成章,县令一人一床,赵、魏二人同床异枕,但三人同房,百鹊一人一床。房间呢?男女有别,被迫分散。这大大地挤兑了其它客人,通常一张床会挤三人以上将就的。特殊的待遇,客人们不但不多心,反而对这样的安排满意。司茶小伙子特意外出买了十二颗鸡蛋,亲自动手煮了四碗韮菜合包蛋汤,至于县令的那一份,他亲自送到。“各位大人,这是主家的心意,给各位当晚点,请用。”永兴他们呢?正需要,谢受了。
是夜,司茶姑娘端来洗脚水,仍是喜皮笑脸,不过改了一半称呼:“李县令,姐姐给你洗个脚。”永兴连连推辞:“不用不用。”司茶姑娘一头跪下,没了喜皮笑脸:“李县令,你就答应姐姐个要求嘛,能给你洗个脚,姐姐这一辈子也满足了。”赵、魏二人见状,道:“行嘛,让她洗。”永兴既感动又好笑。“好吧,姐姐。”
她慢慢地柔摸,分明在拖延时间,在体味。永兴呢?触景生情,想起了河妹。静静的屋,静静地洗,分明流水有情。司茶姑娘洗罢,出一口气,鞠一躬,无声地退出。
众生吃喝拉撒为首要,抑或是尊贵的皇帝,也有露出拉撒丑态之时。但永兴却不正常,半夜后,猛地爬起道:“赵大哥魏大哥,我咋地想拉肚子,快忍不住了!”赵、魏二人翻身而起,手忙脚乱穿衣登鞋,越忙越糟。“忍住,我们送你去茅厕。”永兴己下床:“不行,我先出去了。”
喜事场合,无月亮有通明灯火,茅厕边是重点,挂有灯笼。古老的山中并无单独的人厕地位,无非是猪圈,下挖一大蓄粪坑,圈外坑边搭一茅庵架,架内搁几块木板,以为蹲身方便用。讲究的,庵门挂块布帘以遮拉撒丑态,穷得自顾不暇的,还能给茅房打扮一下?更舍不得给茅厕房写付对联。
永兴捂住屁股,狼狈得步伐变了形,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到了!早有思想准备,裤腰己从裤腰带上扯出,闲着的另一只手掀开布帘,还未蹲下就是扑哧一声喷出,洒在了用以蹲身的木板上,更糟糕、狼狈无奈。高尚不等于无龌龊。
啊!解决了。人体是个过滤器,人有时高傲有时嫌自已脏,而肮脏与干净化学循环,粪土肥庄稼,庄稼又人吃,千万别看透了这个世界。
永兴正松口气,有人掀布帘,永兴叫一声“有人!”上厕所最能体现“先入为主”道理。
来人才不管你什么有人无人,一包石灰洒向永兴,永兴于明枪明刀硬场合机灵,但在和平生活人际软场合,也能保持防暗箭警惕心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是少年何况正在拉撒?功夫至高的人最软弱之时就是拉撒之时,除非己瑧于无修上师的修为。永兴意未尽哎呀一声眼睛己如火烧,灰到人扑,四个人抓住了永兴,永兴一手搂着裤子一手狠命击向一人胸膛,这人哎哟一声跌倒,千钧一发之际,赵、魏二人己至,感觉出意外,直扑厕门,大吼一声“什么人干什么?!”一面拔枪。永兴睁不开眼听力未损大叫一声“赵大哥快来帮忙!”
魏正根啪地朝天放一枪,接着赵明明又一枪。这两响把四行凶人堵了个正着惊动了阙府惊动了夜空。“出来!信不信我们立即杀了你们?”未见过枪听枪声知道利害,四人退出,伙地拔腿就跑,
“打!”早想过过枪瘾,魏正根大吼一声毫不犹豫,那是神枪队员训练出来的心理素质。啪啪两枪,两人栽倒,另两人吓得立正稍息。
赵、魏二人枪抵立正二人回阙府内,同时扶着永兴。可怜永兴裤裆糊了不少稀便,出大丑了!赵、魏二人应急有主张,不然也不会挑选他俩随行,大喊“张乡长!快出来,大家快起来!”须臾,众客先后来到天井,七嘴八舌问:“出了啥事?”
赵明明吩咐道:“请你们先赶快给给李县令洗眼睛、洗澡换衣裳!”见张秋水整衣来到,又道:“张乡长,找几个年轻人把这两个人先绑起来,外面还打伤了两个,只打的腿没死!去把那两人抬回来,审问!”
百鹊闻声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前先揪住二人犯,几乎带着哭腔问:“福娃哥,你咋了?“又愤怒道,“狗胆包天,你们把我……李县令咋了?咋了?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