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为何后天才去万僧寺呢?明日他要独自去久违的湾脚,那使他脱胎换骨的地点。
一种渴求,如有酒瘾。多次的征战杀伐,自己的心灵在陌生,在变态,他感觉百鹊就有些麻木不仁了。他不愿意失去原来的心境,那心境比现在安逸得多,他要重温,要拾回,要净化一下。
翌日无雨就叫晴天吧。永兴走至湾脚边,急切向那瀑布、乱石堆望去,就有感觉了,那是习惯的激活、气场的条件反射。
哎,好安逸的感觉,站在瀑布前,依然视瀑布为颗颗水滴,似千军万马呐喊冲杀。还好,经验证功能未退步。他又渐渐听不见了呐喊声,渐渐忘记了自巳是县令,忘了山,忘了水,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自身躯体。
“李县令独行,不行,”刘排长说,“我们有责任保护,去两位弟兄!”百鹊说:“他不许打扰,说要安静一下。”
“老远看着就是,不作声。”
百鹊说:“这到要得,这么多人帮我家栽洋芋,嘻嘻哈哈当玩耍,要不多久就把那块地栽完了,然后我们都去。”
河妹上山来了,首次单身独行,那是天仓山的磁场给了她胆量。她等不及福娃哥哥临行带她走,理由是也想去万僧寺看看。那是昨天分别时福娃哥哥对她说的。长了这么大,只见过簸箕大个天,土气得眼睛没见过耳朵,未免太窝囊了吧?河妹撒娇对父亲如是说。韩清风一下子由清闲变成了忙人,忙政事,按人口平分陈财主家土地,那得有骨干,跑腿的,查户籍,没空送河妹。河妹说,我恁大的人了,不要哪个送。
大大来到天仓山,这么多没见识过的人物,这比她家景气三倍半的李家,打内心想赖着不走了,何况昨日己有人给麻子爹送去了过年才能吃到的大米,何况石牛要带她走?更是丢心落意。
李家人见河妹一人上山很是惊喜。河妹见大大:“你是大大呀?”大大见河妹:“你是河妹呀?”共同的命运,两人手拉在一起更有亲热感。河妹说:“爹,我爹叫我给您带个话,以后你们家就不要再交稞子了。”李春玉道:“多谢你爹大仁大义”。心里却在笑,你现在还好意思要吗?
李家解放了,永兴解放在前,自己解放自家。世上也出救世主,要解放靠自巳。
这些习惯平川庄稼活的兵士,在李家人技术指导下,别扭而快活地种了一大块地,便到湾脚边看永兴,永兴看瀑布。河妹与大大也来到湾脚边,融入悄悄的气氛中,专注一念,仿佛也忘了自已。
永兴回过神来,活动热身,跳上乱石堆跑起来,晃若如光圈,让这些山外平川出身的兵士来这山里见了世面。
“福娃哥哥——!”只有特别关系的河妹随便,带头呼唤,将他的福娃哥哥呼唤回现实。
“河妹,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万僧寺——!”
“我也去!”大大瞟一眼石牛,小声说。脸蛋随声飘起一片红霞。百鹊把河妹、大大两边用力一夹,道:“好哇,小姑奶奶带你们!”
“哎哟!”俩姑娘被夹痛,却在笑。
沈秀才先行回家,有充分的理由。命运突变,官运亨通,比永兴还具有衣锦还乡之感。早回家报喜,房屋周围爱报喜的鸦鹊喳喳似乎已显得多余,不过这虚荣心将成为他正面的精神动力。永兴给邱大哥甩下的许诺没有疏忽,他透露给沈秀才,沈秀才任县令常务理事官的第一件理事:为永兴分忧,他的侄女沈欣阳,年方十七,相貌良好,知书识理,人说编炕席的睡光床,当爹妈的卖儿郎,他秀才家却不存在文盲。带侄女进县衙门,那当然不是为了送进大牢,要是他有合适的亲生女,还会带侄女吗?
该汇合了,三少年、三半大姑娘、十二个山外平川军士,行进在山路上,无身份之别,其乐融融,青春如潮。
真有点儿声势浩荡,修行僧亦见之新鲜,打量这一行人。军士们见僧人、四周的庙塔亦为之新鲜。永兴道:“兵哥哥们是随我见上师呢还是逛庙?”。刘排长说:“先见后逛也行嘛!”永兴笑笑道:“你们是不是些吝啬鬼,愿不愿意种个善因呢?”军士们不解,百鹊说:“就是给庙里施舍点钱。”永兴道:“既是种善因,需各人掏腰包,我这个县令包办不了,也没有多余的钱,走时还要给家里几个。施舍多少随意哎!”大家齐说“要得!”
无修上师早己摆开接待的架式。永兴带头行礼:“上师,我回来了。”
“阿弥佗佛,施主们随贫僧先用过斋饭,再到后殿叙话。”
河妹吃着没有猪油的斋菜,新奇地道:“这就是吃斋呀?一辈子……那不拖坏了?”无修上师微笑道:“小施主,你看我拖坏了没有?肉并非生活必需品,众生杀生以为天经地义,实则莫大的错觉啊,习以为常而麻不不仁,岂不知杀伐恶果循环不已,而生来世仇怨,而生战争。”河妹哦地一声,似有所醒。
永兴来万僧寺的目的,就是想聆听无修上师的开示。饭后来到后殿,无修跏趺端坐殿堂蒲团。其菩萨之风,令人不恭自敬。
百鹊合什道:“多谢上师和师父们搭救我李家。”众人一齐行礼道谢。无修道声佛号,道:“世人最可悲的是愚昧,因愚而行不端,因昧只知一世,只图一世,实在目光短浅……”
刘排长忽然问道:“请教上师,人死了,到底有不有灵魂,来世?”他冷不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大家一齐向他望去。
上师微微一笑道:“万物有种,比如白菜种子,其实实理与虚理同为一理,人死后也有生命自身的种子,生生不息,人死只是肉身坏,其实种子长存,于是何来生死?但种子有优劣,因果成熟期有长短,优劣生境不同,因果成熟期快则现世报,慢则隔世,同一棵果树上的果子成熟还有先后呢!可悲众生不明大小、实虚之万事万物皆天地同一法则的衍生现象!”
永兴听得拍起掌来:“好哎好哎!”发现自己失态。无修却暗自欣慰。永兴之所以失态,是因为早己有共鸣,见到知音。
河妹忽然娇声道:“上师啊,我爹逗我,问世上先有蛋后有鸡还是先有鸡后有蛋?”众人抿嘴掩笑,无修也忍将不住裂嘴笑笑,道:“圆圈的起始先后在哪里?天地初生,本无先后。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世上第一个人是谁生的?其实,我世间人初祖,原本来自外星,非但外星,还来自天外呢,只因贪婪这世界之色,失去返回的能力,就繁衍下来。你们中有人将来会亲自看到这个事实的。”
啊?
永兴问:“上师,世上人穷富也是因果吧?这因果是啥根源?”
无修道:“空为万物真相,因果万有法则。起心动念皆成因,虚空震动。怜财惜物,舍得而得,舍不得不得,一言一行可种福德之因亦可种穷途之因。话虽玄奥,终有透解,语言为假,语意为实,一切说法,终是勉强得很。”
众人如坠云雾,唯永兴得其所哉,道:“我想叫无土地之人有土地,就有了饭吃,这因果成熟是不是就叫快报呢?”
“心是万因之源,貌似快报,实则藤长根深,施主,你认为可为的去为就是。”
百鹊问道:“上师,我们救的那个扬枝水呢?”无修说:“她法号心了,你们还有缘相见的。”
叙谈结束,一行人出了后殿,开始第二项程序:逛庙。三姑娘一伙。
大大说:“走进庙里,我心……好安逸也!”河妹说:“那你也当尼姑吧?”嘻嘻嘻!
欣赏罢万僧寺,一行人打道回李家。路过沈秀才家,小河纳溪流,又卷入了两个人,沈秀才和侄女沈欣阳。
要回城了。“爹、妈,跟我们进城住吧!”永兴说。石牛及三姑娘更希望慈父慈母随行。军士们也嚷道,大伯大妈养育这么多儿女,说含辛茹苦还轻了,享几天清福应该的。李春玉道:“有这个心意就行了,算了,衙门我肯定不习惯,一辈子劳动惯了,金窝银窝,不如我这狗窝。”
翌日启程告辞。永兴给爹妈磕头。百鹊、石牛、河妹、大大见状也跪下,“爹、妈,孩儿不能膝下尽孝,请三哥三嫂替我多代劳。”葛氏流泪说:“你这一走,不知妈还能不能见到你。”葛氏生九胎,身体己百病丛生。永兴出门时摸了摸春喜弟的头,以示告别。李永富当了棒老儿,李氏两家至今不知下落。李永兴父母亲已死,其妻改嫁到上木者河,其子春喜被李春玉收养。
永兴一行还要下山到河妹家那是势在必行。一则向老丈人告辞,二来具体交代分土地事宜。“爹,”河妹说,“福娃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你女儿,所以嘛,也是你的事,办好点噢!”
又出发了。一路话多,何况有四个妙龄姑娘同行。
“牛二哥,”百鹊说,“你的牙齿怎么还是黄色,象虫蛀过的,走到哪里都晓得你是石板山的人。”
永兴道:“牛弟现在不用担心了,下次派任务公私兼顾,派你回石板山,顺便看望你爸妈。”百鹊说:“我的家在哪?在天仓山。”石牛说:“那是你婆家。”
“给你一镖!”
百鹊啊,都在下爱情海了,你还在岸上。
“鹊妹,到时请你回一趟苗寨,给头人送封信。不知春娃子阿哥现在怎样?”
天空储备了大量乌云,飘飘初雪落在行人身上,很快化掉。
永兴他们真的是回县衙吗?不。
永兴本打算既出来,干脆多转几个乡,查处有人命或欺压百姓的恶财主,分其土地免其租子,他想当官的目的是利用职权为大多数人民谋利。但觉得不如培训大批骨干人员同时分配下乡效率高,况且事事躬亲,不是个办法。但世上多少事,从来急,要想在来年秋收前完成全县义举,时间紧迫,只好实行不是办法的办法,多转转,尽量取得经验,以免片面性。世上事两难全,皆因万事万物有利弊两面性,人们不过是尽量取利祛弊。四个姑娘随行征战,一可锻练,二可为大家洗衣服。
吕在二并未随军开拔,回到了他父亲修禅的茅庵,下定决心苦练飞碟。两次双蝶落单,理智斗不过自尊心。
“补锅啰——!”
“修磨子嘞——!”
远定县山乡常见匠人串乡走寨,那是侦察王三春下落的探子。李春玉对永兴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