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署窖前遭羞辱
几天后,陈俊的二姐带着出生刚满月子的儿子小毛来回娘家。
按照当地的习俗,孩子出生满月后要到姥姥家住上几天,名曰给孩子“躲尿窝子”。也就是说小孩在满月后到姥姥家住上几天,以后小孩子在睡觉的时候就不尿床了。这不过就是当地老百姓的一种迷信习俗罢了。可多少年来,谁家孩子到了满月这天,也都要这样讲究。
陈志杰老两口一辈子生了七个闺女,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大女儿家又连着生了两个女孩;二女儿的第一胎也生下一个女孩儿。这一下可把陈志杰给气坏了。他在暗地里冲老婆发了一通牢骚:“真是女儿随她妈!看你养的这两个好闺女,一口气又生了三个丫头片子!气死俺了!真是穷人孩子多,洼地蛙子(当地方言:即青蛙)多呀!”
这小毛子是二女儿生的第二胎了。真是“菩萨保佑,送子娘娘眷顾啊!”现在终于让二女儿家生了一个男孩!陈志杰总算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后代里有个男童——外孙子了。
小家伙一来,可把老两口给乐坏了。这老两口真是打心眼里往外高兴啊!当姥爷的把小外孙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左右看不够,怎么看怎么好看!陈志杰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看看,这就是俺的小外孙子!呵呵!不论怎么看啊,也不像个丫头!”
“哈哈哈!”听她大大这么夸外孙子,可把身边的几个女儿笑坏了。
小五笑着说:“大大,看你这话说的,你的外孙子当然不会是个丫头了,那肯定得是个男孩子啦!”
“去去去!你们懂啥?俺是说,俺的外孙子一看上去就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那可是一脸的福相啊!将来长大了,不中个‘状元’,也能中个‘榜眼’!”
“哟哟哟!”娘几个笑得更厉害了。
陈俊见六姐眼泪都笑出来了,忙对她大大说:“大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状元’、‘榜眼’的。这些词都是你前些年听王二老爹说书时学来的吧!”
“哈哈哈!”几个女儿笑得前仰后合。
陈志杰被七女儿这么一说,脸一下子红了,张了张嘴又停了下来,最后也只好憨憨地跟着女儿们笑了。
小外甥在她家的这一夜,陈俊被吵得睡不着觉。小孩一会儿要吃奶,一会儿换尿布。可能是孩子乍一换生地也睡不踏实,总是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
陈俊觉得自己躺下也是睡不着,不如干脆披衣坐起来。她想把白天的那张试卷再看看,看看能不能突发点灵感。
小孩子的哭声让她实在也静不下来心,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头绪。看不进去书,又睡不着觉,怎么办呢?写段日记吧!因为学习太忙,陈俊的日记也写得不坚持了。
今天是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我又有好几道题不会。我去问吴老师,吴老师好像很吃惊:陈俊,这么简单的题你竟然不会?老师的话使我感到非常羞愧!
我到底是怎么啦?我也在反问自己!
我知道,我已经有负老师和同学们以前对我的期望和评价了。
不知为什么,最近上课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脑子总会开小差,总是时不时地会回忆起以前和军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或许,所有的回忆,都是一种纸鹤,蓝色的翅膀,触动了心湖,带给自己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月亮弯的时候,思念也弯;月亮圆的时候,思念也圆。无论是弯是圆,思念都是一首无字的歌!
看来,我如果不能在这歌声中奋起,就只能在这歌声中死亡了!
说到死亡,其实也并不可怕,说白了也就是一种回归!我认为,仅此而已,是回归!只是我割舍不下我的军哥!
冬至节气快到了,天气已经是非常的寒冷了。这一天,天空中刮着西北风。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吹着口哨,学校周围是一片寒冷、一片萧条。课堂上,陈俊正看着书,忽然觉得头有点疼,她合上书本,揉揉太阳穴,心情烦躁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越是烦躁,心里就越胡思乱想起来:对了,军哥又快两个星期没来信了,是忙?还是又像上次一样妈妈接到信忘了给我?不可能再发生上次的事情吧?天冷了,不知他那儿天气怎么样?不知他衣服带够了没有?……越想头越疼。
晚上放学回家后,陈俊一放下书包就躺到床上去了。晚饭时,妈妈喊她起来吃饭,她只是懒懒地回了句:“俺头疼,不吃了!”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早饭过后,姐姐们都去上工了。妈妈见陈俊眉头紧锁,站在院子里既不看书又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于是就笑着问道:“七啊,咋站在那儿皱着眉头不看书?”
“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心里挺烦的。”陈俊回了句。
“那就干脆歇歇,跟俺去后山扒一篮子地瓜回来,行不行?”
“跟你去后山扒地瓜?行,俺出去调整一下心情也好!”
就这样,娘俩抬起个篮子向后山走去。
小山村里家家户户年年冬天都在山坡上挖一个地瓜窖,把过冬吃的地瓜储存在地瓜窖里。然后再一篮子、一篮子扒出来回家吃。山坡下的地瓜窖能把地瓜储存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
娘俩来到后山,走到自家的地瓜窖前。妈妈揭开用地瓜秧子封堵的瓜窖口,陈俊下到瓜窖里扒出一篮子地瓜,然后出来封好窖口,抬起地瓜准备回家。
正在这时,王允相老两口也赶来地瓜窖扒地瓜。陈俊一见,赶紧热情地笑着冲他们打起了招呼:“大爷大娘,你们也来扒地瓜啊!”
“是啊,你们扒好了?”王允相笑呵呵地接过话来。
“嗯呐,俺们扒好了!”陈俊和妈妈同时回答着。
“唉!吃了一辈子地瓜了,现在俺们家小军总算是熬出头喽,不用再像俺们一样天天吃这个东西了!现在吃上公家饭了!对了,七丫头啊,你今年可得好好考啊,大米可比地瓜好吃啊,你说对不对?”小军妈妈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几句。
“这?”陈俊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赶紧和妈妈抬着地瓜走开了。
王允相听了老婆的这番话也觉得蛮尴尬的。又见陈俊娘俩急匆匆地走开了,于是他生气地低声对小军妈妈吼道:“老太婆,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是个当长辈的,有这么和人家孩子说话的吗?”
“咋啦?俺说的不是实话吗,你吼什么?”小军妈妈见老头子和自己急了,也不示弱。
“七丫头本来脸皮就薄,心气挺高的。今年没和小军一起考上大学,大病了一场,这事村里人谁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当面说她,你是什么意思?羞臊人家孩子?你个臭老太婆,你这可是有点为老不尊了!俺家小军喜欢她,临走之前说过的话你忘啦!有一天她真成了小军的媳妇,就你今天这句话,不是孩子一辈子的心结吗?想想吧,看俺说的对不对!”
“想做俺们家的儿媳妇?哼!她要是能考上大学,怎么着都行!要是明年还考不上,那可不行!她光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俺家小军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不能光吃她个漂亮,当然得娶一个吃公家饭的媳妇了!等将来有个孙子也就不是农村户口了,孩子们也就不用再吃俺们吃过的那些苦了,不对吗?”
“老婆子,俺可警告你啊,他们两个孩子打小就分不开,俺看俺儿子八成已经认定了这七丫头了!即使你从中干涉,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俺这小儿子的性格你还不了解?他肯定不会像他三个哥哥那样,婚姻大事都由你来决定!小四可是个有文化的人,这婚姻大事一定会自己做主的!不是俺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在这件事上本来就该尊重孩子们的意见,别老把自己的那一套强加给孩子们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俺劝你啊,别做这个恶人了。”
“俺是他娘,走的桥比他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他吃的米多。俺这还不是为儿子好嘛?俺又不会害他!”
“你给俺拉倒吧!还‘走的桥比他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他吃的米多’!你见过火车吗?你知道火车跑起来有多快吗?你知道小四上大学的南京是个什么样子?离俺们有多远?小四现在有一肚子的学问,你有什么?你肚子里除了地瓜就是青菜和方瓜!你现在根本就没有孩子们懂的事多!就别再倚老卖老啦,那不值钱!”
“这?”听到老头子这么一说,老太婆才翻了翻眼皮,张了张嘴不再跟老头子嚷嚷了。
陈俊和妈妈抬着地瓜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王军妈妈的话让她受不了。她回屋趴到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俊妈妈的心里也实在是气恼的不行:是!你家儿子这才刚考上大学,你就看不起俺家姑娘了?你就知道俺家姑娘明年还考不上?退一万步来说,就是还考不上,就凭俺小七这人品,这文化,还愁找不到一个好对象?一个公社一年中才有几个女孩子能考上高中?看看人家玲玲才当了几天的会计,四邻八乡的就来了好几个说媒的。听说还都是些吃公家饭的,玲玲还一个没看上呢!俺就不信,除了你家,俺小七就找不到一个好的人家!看把你个王老婆子给嘚瑟的!
任凭女儿哭得稀里哗啦,妈妈就是不说一句话。
陈俊趴在床上整整哭到中午。
两个姐姐从外面收工回来。一进门,看见妈妈正板着个脸在做饭。小五不解地问妈妈:“妈妈,您怎么不高兴啦?”妈妈也不回答。小五再回到堂屋,看见七妹趴在床上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姐姐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非逼着陈俊问:“小七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啦?”任凭姐姐们再三追问,陈俊只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