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失,默然成光。
看着花君卿昏迷,又听闻可能会活不长久,彭棠严背负了如山的罪责,深深无奈、悔恨、愤怒的质问着上天,看看这双手都干了什么,无边的羞愧打击得失魂落魄,很想一死了之。
西夏的国土上,有很多名字让人一听就觉得恐惧莫名,或者是老百姓,或者是当官的,或者是小孩,比如御金署,比如后来的赤卫赢,比如:嘘……再哭大魔王花君卿就把你抓到封寒花都了!
所以西夏民风彪悍的原因之一,可能和从小生活在这种害怕的环境中有关。
作为遗孤大臣的花落雨有着强悍的统筹行政能力。西十二花贤王远先在位的时候,听从花落雨的建议,御金署实施大刀阔斧的改制,渐渐就成了一个特别的机构。从单一管理人丁户籍、钱粮赋税的文职部门逐步变成了一个半军事部门。
花君卿继位之后,对王国内政内务一点兴趣都没有,整天不是喝酒吃肉就是喝酒吃肉,偶尔来了个兴致,也会出去走走,遛个鸟什么的,因此王国整体的运转实际上全靠花落雨一个人支撑着,而借着这个时机,花落雨更是倾尽全力对御金署进行了第二次的改造,今天向花君卿要精锐兵士一万,明天退还一点,再要两万,慢慢的,几十万人没了踪影,花君卿也不闻不问,有天,花落雨又来要人,花君卿突然有些奇怪,随口就那么一问:“你要那么多人干嘛?”
那个时候,花落雨还不是太显老,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花君卿瞄了一眼他的样子,顿时觉得无聊之极,不禁恶毒的想到一个惊人的事实:这老头居然喜欢吃人肉,好可怕,安卓拉保佑,以后我要离他远远的。
所以越来越深居简出的花君卿,一听闻打仗,就呼啸着跟随一众将领离开王城奔赴沙场,回头看着笑眯眯在郊外送别还站着的老头,想起旧事,仍旧忍不住打个激灵,真是好可怕。
御金署顺利蜕变完成的时候,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一个拥有隐秘军事力量的文职部门。从征收赋税钱粮,从户籍人口掌握,到国库下拨用银落实,到官员是否殚精竭虑的政绩考核,再至民间民风乃至议论的走向,日夜不停得汇总、上报、命令和行动,在王国的土地上织造起了一个高效运转的大网。无声出现,不经审判,直接宣告罪名,或拿人下狱,或当场处决。
花君卿翘着腿坐在空旷的大殿宝座上,这和他想象中的王不太一样,至少和他爷爷不太一样,怎么就没事情可忙呢?巡检礼司署可是忙坏了,各地无名凶杀案层出不穷,死得还都是达官显贵,让人焦头烂额。
而王国四地秘密的大狱里,每在黑夜,都传来差不多一样的声音:小兔崽子们,老子祖上和大王是八拜之交,你个狗东西也敢抓我,快放我出去,我要见花君卿!
小兔崽子们面无表情,饭都不给他吃了,奋笔疾书,又多了一条亵渎主君的罪名。
御金署刚开始的势力范围也仅仅是在花君卿的属地,名义上西夏有偌大的国域领土,属于王国,属于花家,而实际上是各大部族的占有地共同组成了西夏,西夏灭了西凉古国之后,那些跟随的大小部族、功勋卓著的战将谋士,纷纷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封地。
百年之后,这些封地部族兴旺起来,真正成了西夏组成的中坚底蕴,而他们和占有着最肥沃土地、拥有最大人口基数的花蒙王族比起来,更像是介于从属和并立的微妙关系。
在那些个封地上,他们俨然是一个个小土王,除了每年的进贡朝见、那些珍珠玛瑙翡翠宝石,还有王国主力部队、那些精壮男子的补充,花君卿见都不想见他们,那态度好像完全把他们当成了外人,这些个外人也偷偷乐个得意,总体来说,大家相安无事。
而和相邻这些国家但凡起了摩擦生了战事,只要花君卿一声招呼,这些小弟跑得还是飞快的。看看东方,那些高大城池、繁华绮丽,和自己的穷乡僻壤一比,心生无限向往,有种摸刀的冲动,而能把这种冲动变换成现实的,也只有西夏主君的花蒙王族,花蒙王族以强大的凝聚力和团结著称,对各大部族拥有着无穷的震畏和鼓舞能力,也只有花蒙王族能让那些如同散沙、桀骜难驯的各族放下彼此的争端积怨面对共同的敌人,所以也容不得不跑快点。
有些封地后人,竟不知道因何原因,兴旺了一阵子却渐有衰败的趋势,也有些封地后人,竟不知道吃什么野味堵住了脑子,对于花君卿一向重视有加的珍珠玛瑙翡翠宝石居然打起了折扣,花君卿皱了皱眉头,低语疑惑:怎么收成一年比一年不好?西夏是不是快完蛋了?花落雨也顾不上众人,也顾不上形象,赶紧拉住他教育一番:君卿啊,话可不能乱说!不吉利!
花君卿哦了一声,像没事人一样,摆着手昂头阔步而去,鼻孔朝天,看都不看他们。
惴惴不安下,花落雨摸着胡子,马上御金署打着普查户籍的口号,带着明面上、暗地里的人马,浩浩荡荡开入了这些印堂发黑的城池——进城捉鳖。
而御金署的准军事势力浮出水面,完全是因为小兔崽子们那时还年轻、还幼稚、还很不成熟,致使业务不精,踢到了铁板。
事情的起源是,有个人很有钱,也很有势力,但是很怕死,所以无论外出还是休息,总有大片兵丁跟着,少则数百,多则近千,住处更是日夜有队伍巡逻。可是这个人偏偏犯了一小点死罪,必须除去。负责行动的人在种种方法接近不了后,精心计划,准备某夜强入。
好不容易强行攻入杀到了那人面前,谁知道对方支援的人马快速赶到,反倒把他们围了起来,威逼利诱之下,小兔崽子们不小心露了自己的底细。
那人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踱着方步到了领头的跟前,陡然掏出了一块牌子:还御金署刑罚,瞧瞧这是什么?!
金黄的鎏饰闪过火把的灯光,晃出几个字来——高轩镇南王府,那人似乎嫌他们没看清楚,又翻过背面来,背面也是几个字,上面写着——通行,花君卿奉制。
领头的瞧了瞧,花蒙王族特有的印记,天阳花赫然其上,脸色一阵难看,左右对视了两眼,又没人拿个主意,只好说了一句小人有眼无珠,多有冒犯之类的话,一阵郁闷,准备离开。
事情本来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那人却摆了摆手,阴阳怪气的飘出一句话:想走?做掉他们。
小兔崽子们拼死抵抗,有逃出去的已经杀出了火气,失去理智下,没有把细节说清楚就上报了主官,主官一听,红着眼也不上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周围城镇府路,所有御金署隐藏的暗地人员飞快集结了近万人马,挥着寒光闪闪的马刀轰鸣着冲入城中,巡防的官军看见这阵势还以为谁造反了,吓得都忘了动弹,震耳欲聋的喊声随着马蹄的入城鼓荡成了河流:御金署办案,闲杂人等退避!呼哈!
房子烧没了,人也死光了,故事也结束了,而御金署的名字却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花君卿后来听到御金署是干嘛的之后,盯着花落雨笑眯眯的表情,目瞪口呆下滴着哈喇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当御金署藉由清查户籍,点目物资开向一些弱小部族封地的时候,那些个土王已经有些忧虑起来,生怕有一天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混进了自己的地盘,想想那些莫名其妙的凶杀案,总觉得脖子后边发凉。
可是担心总会成为现实,部族领主维持着骄奢淫逸的生活,靠着田产是远远不够的,也没那个心力打理,各种方式手下的孝敬才是主要来源,层层而下,子民疾苦可想而知,有间像样的石头房子,冬天不会露风,哪怕没有盖的,是很多做田人的憧憬,他们渴望打仗,至少那个时候不用没日没夜的干活,还可以吃饱,遇到宽容的主官,还能在缴获中截流一点,如果能活下来,回来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只是王国好久没打过仗了……
之后,很多部族领主求见花君卿的日子突然多了起来,他们或者义正言辞,或者涕泪横流,无非都是一个意思:主君啊,您还年轻,不能这么过日子,要有进取之心,五国富饶的土壤和等待拯救的人民都在翘首以盼呢,说着说着,又把花君卿的爷爷,爷爷的爷爷,所有光荣事迹抖露一个遍,而后又痛说自己如何如何缅怀先贤的英勇事迹,愿意跟着安卓拉的脚步,让天阳花开到海角天涯,临末总不忘说,在继承封地以来厉兵秣马的日子,所受得那些苦累疾病,在望了望王城方向以后,每每都会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只等主君一声召唤……
花君卿起初听到这里的时候,翻了翻白眼,还有些生气,妈的,敢威胁我。
后来再有人来,花明王只让人把珍珠翡翠玛瑙宝石收下,面都不露,对着手下人摆摆手,直接让其滚的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