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洛河畔,后羿丢了魂似的颓然呆坐在小船上。在这个凡世,他已举目无亲。小船在洛河上来回飘荡,后羿轻轻躺下长发铺开略显妖娆。轮廓分明的五官轻轻皱起,一向清明的眼中似笼了一层薄薄的清雾怎么也散不开。天上的云霞虽灿烂却有些刺眼,可他却并不想回到天宫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少君。的确,整整两万年了,尊贵奢华却一片死寂的天宫似一个精致的牢笼,他不再想做那只被困其中失去自由的金丝雀——只要在天宫多呆一刻他都会发疯。
洛河之水轻轻荡漾,有洛氏的居民们已开始生火做饭,空气中尽是炊烟的淡淡飘香。不一会儿下起了雨,后羿本可念咒屏蔽却什么也不做任由凉丝丝的雨水渐渐浸湿长长的乌发和绣纹繁复的纱衣。雨越下越大,一滴滴打在甲板上也击打在他的心上。湿湿的碎发紧紧贴在光洁的额上,双目湿润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雨渐渐停了下来,夜幕却也悄悄降临。灿烂的银河横过天际,天空缀满璀璨夺目的繁星。月牙儿弯弯,似伊人嘴角时而浅淡如茶时而又浓烈如酒的笑意,而星星便是那调皮可爱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时而欢喜,时而沉默,时而生动可爱,时而溢满浓浓的悲哀。无数双大眼睛在眼前重叠,渐渐凝结成了一张清丽绝艳的面孔。这张面孔越来越模糊,困倦袭来,后羿慢慢合上了眼睛。一行清泪缓缓划过面庞,只觉一丝淡淡的清凉轻轻漾开,让他在无边的黑暗与疲累中越陷越深——她,真的能活过来吗?他知道许多渡过死劫的神族都会死死昏睡几万年,念到月绮毕竟又年幼是否能挺过来多说不定,心底油然生出深深的惋惜,仿佛那日分离便是诀别。
在九重天的银杏树下,月绮正舒舒服服打着瞌睡。这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到了身边使劲蹭着,接着一个软软的湿湿的小东西在胸前游走,凉凉的又有些黏黏的。困倦之意尽数消散,一睁眼月绮便看见肥遗变成一只小猫的模样缩在她怀中****着胸前五色的璎珞。见月绮醒来,肥遗抖抖身上的毛万分依赖地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话说那日肥遗本在千里之外西王母的瑶池畔偷果子吃。待到吃饱喝足揣着果子腾云赶回洛河,月绮倚靠在占仙怀中已然奄奄一息。肥遗与月绮既有血盟相连,又有相伴相随多月的情感依赖,见主人的生命渐渐流失,肥遗悲痛地仰天长啸。啸声在天际回荡久久不绝,衬得大地山川一片凄凉萧瑟。
后来,占仙便抱着月绮来到了瑶池畔,候在那里的西王母和女娲已商量好,准备用百花琼浆的再生之力救月绮重生。而肥遗则显出真身,静静趴在一侧为女娲护法。也不知过了多少天,月绮终究还是醒了过来,而肥遗毕竟道行不够又带着悲愤一连支持了多日,待到月绮重生之日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后来女娲携月绮回到九重天,肥遗也终于醒来,连忙赶回天上,但见小小的月绮正靠在大树下安眠。身周淡淡的祥光将她环绕其中,伊人睡颜安详还露出了浅浅的笑。泪水涌上了眼眶,肥遗缩成了一只小花猫小心翼翼蜷缩在主人怀中,闻着她身上干净而熟悉的蜜香,****着她胸前精致的五色璎珞。终于,月绮慢慢睁开眼睛,含着泪吻着它脖子上软软的鬃毛——她终究还是没有抛下它——它的小主人终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在黄河之心的水晶宫,俊秀艳绝的蓝发少年静静斜靠在阴冷的寒玉宝座上。昨天便是月绮的大限之期,他料定月绮渡劫不成已经湮灭,而占仙则像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露过面。长发高高绾起一丝不乱,衣衫一如既往的华丽整洁,随手沾起一个果子送进嘴巴,只觉味同嚼蜡难吃得很不由立刻吐在了金色的碟子中。
美人们在玉台上轻姿曼舞,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腰间的铃儿也发出悦耳的细碎声响。但少年只烦闷地闭上眼睛,一眼也不想多看。
一盏桃花蜜轻轻送至唇畔,熟悉的酒香摄人心魂。随手接过一饮而尽,浓郁的苦辣味和甜香味在舌尖交汇,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带来了一丝暂时的快意。又一盏桃花蜜顺着喉咙灌下去,神识有些模糊似是醉了。
苦笑,手指却紧紧蜷缩成一个小小的拳头。那位叫宫兰的鲛人,他恨不得立刻把她碎尸万段。而就算如此,也难消心头之悔恨。那位清秀而雍容可爱的小神姬,他终究还是护不了她——她终于还是因他而碎了。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又何必心软何必逞强,而就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放纵和退缩,时机的一次次的擦肩而过,最终才终于到了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抬手又灌下一盏桃花蜜,时间仿佛回到了一千年前,他又看到了那个在天河畔浣足的似冰雪雕成般可爱的小姑娘。
在洛河畔小小的村庄里,一位银裙少女沉默地独自坐在喧闹的小酒馆中。少女身姿妖娆面貌美艳,路过的男子们纷纷投来了垂涎的目光。但她却把头一偏不去理会,轻轻念咒一个小小的铜板便出现在了掌心。少女将铜板递给了店小二,自己则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离去。
刚刚走出酒馆,一柄长长的秋漓之剑直指她的咽喉。尊主的佩剑宫兰自然认得,抬起头便迎上了那对自己朝思暮想的紫色瞳仁。冰蓝色碎发在黑色斗篷间若隐若现,空气中一股浓浓的桃花蜜的芬芳——原来真的是他。
只见那片紫妖娆而邪气,似乎想要将她渐渐吞噬,恨意与杀气在空气中弥漫扩散周围鸟兽似有所感纷纷遁走。
秋漓抵上喉头,锋刃上渐渐染上了一丝血红,宫兰看着对面愤怒的少年,眼神中似有一丝慌乱。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奈何最后却还是在他面前褪去了所有的伪装——他就是她的劫。
“神姬已经死了。”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却有一丝释然。
“什么?”脖子上的剑似有一丝震动。
“现在神姬已经死了,是我亲自杀的,尸体已被带走。如今,你尽可杀了我给神姬报仇。”宫兰渐渐闭上了眼睛。
什么也没发生,空气中一片死寂。再次睁开眼睛,只见秋漓早已离开了她的咽喉,宫兰的心深深往下沉,但见少年嘴角出现了一抹熟悉的浅笑。眼中的悲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竟是无限的欢愉——尊主难道气急而疯了吗?
白色的身影轻轻一顿,然后翩然飞上了九重天,留下宫兰怔怔呆在那里,脖子上残留一抹浅浅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