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愈来愈密,渐渐,密成一张水网,兜头兜脑地罩住了整个世界。闪电银蛇一般,在云间乱窜,雷声咔嚓咔嚓,一声接一声地在头顶爆炸……
江公公举起遮阳伞为皇上挡雨。忽必烈搂过云裳,抓过伞,小小的一把遮阳伞一半遮着他一半遮着她,暴雨在伞顶上哗啦哗啦地流淌……
云裳在忽必烈的拥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闪电、惊雷与暴雨里,衣衫已湿,贴着身子往地上滴水,凌乱的头发早已湿透,水珠一刺溜一刺溜地滴落至肩头,一次比一次透心……
忽必烈一手撑着伞、一手拥着她,万尊之身从外湿到了内……
江公公和几个小太监既没伞又没别的遮雨物,雨水从头灌到脚,直浇得晕头转向,睁不开双眼。他们紧随皇上,趔趔趄趄地往蕙心宫赶去……
好一会,他们来到了后宫的门口。忽然,亮光一闪,一道雪亮雪亮的闪电从天际直划而来,紧跟着,一声惊雷咔嚓一声就在头顶炸开。
江公公他们吓得一声惊叫,抱着头就蹲到了地上。
忽必烈抖落一下伞顶的雨水,不由自主地一声叹息:“迟不下早不下,恰恰在朕焦头烂额的时候这雨就下了,这是老天在警示朕吗?”
蹲在地上的江公公急忙仰头宽慰他:“皇上,这是好兆头!这闪电和惊雷是老天在为皇上而欢呼呢!”
忽必烈微微弯腰,用一只手扶起了江公公:“小恒子,老天给朕的欢呼未免太吓人了吧?看你们吓的!”
江公公讪笑着用手抹抹脸上的雨水,嘴咧得很夸张:“吓我们不要紧,只要皇上高兴就行。”
忽必烈的胳膊重新拥住了云裳:“朕有什么可高兴的啊?这一天真的很累很累!”
江公公缩着脑袋凑到忽必烈的面前:“皇上,您和云妃冰释了误会就值得高兴啊!您忘记没找到云妃时的着急和刚找到云妃时的气急攻心了?”
忽必烈笑笑:“小恒子这话倒是说对了一半。云妃,你说呢?”
此时,云裳的心思既不在皇上身上,也不在闪电惊雷暴雨上,她的心思全都沉浸在对司马南方的担心上。她预感司马南方这一去定是回不了头了,泪水不禁和着发尖上滴落的雨珠簌簌而落……
皇上突然的问话让她猝不及防,她胡乱地搪塞着:“皇上说得对!”
听着云裳心不在焉的回答,忽必烈有些不悦,但是他手臂中冰凉的身体又让他心生不舍:被淋成这样,她定是很不舒服的!于是,他更紧地搂住了她:“云妃,冷吧?”
云裳不敢回答,害怕自己含着哭腔的声音会让皇上生厌。
江公公早就意识到云裳的悲伤,生怕惹是非的他接过了话头:“皇上,这雨让云妃娘娘受罪了!”
恰在这时,面前传来一阵惊讶的叫声:“皇上,怎么都淋成了这样?快,快进来歇一会。”
忽必烈抬头看到了一张明媚熟悉的脸庞:南必!原来忽必烈他们已经走到了后宫西南侧的安明宫。南必撑着伞站在雨中的安明宫前,体态袅娜,神态妩媚,凤眼含春。
忽必烈心中一动:好久不见,南必越发地可人了,他驻足而笑:“南贵妃,朕一人进去还是大家都进去?”
笑容在南必的脸上荡漾:“皇上,您是安明宫的男当家,您说怎办就怎办?”
忽必烈笑着面向了云裳:“云妃,你说呢?”
在南必的目光里,云裳的意识靠了岸:“皇上,臣妾听您的,您到哪,臣妾到哪!”
忽必烈的心底划过一丝暖意,他摸摸云裳湿透了的肩头,真想进安明宫歇一歇。可是云裳的样子多少有些狼狈,若进安明宫,又怕她尴尬。因此,他踌躇起来。
一旁的江公公咳嗽着开了口:“皇上,蕙心宫很快就到了!还是别麻烦南贵妃了吧?”他了解南必,更从上午南必邀请蕙心宫宫女这件事上嗅出了南必对云裳的心怀叵测,指望将来云裳能够庇护他的心思让他下意识地保护起云裳来。
南必笑道:“江公公,你怕自己不方便吗?不要紧啊,我让宫女们为你烤衣服!”
江公公低着头唯唯诺诺着:“南贵妃客气了,我们做奴才的多淋一会有什么要紧?皇上高兴就行。”
想想江公公他们一身的潮湿,忽必烈朝南必笑笑:“南必贵妃,朕下次专门来看你!”说完,就在南必的注视里,带着云裳离去。
南必目睹着皇上紧搂云裳的背影,心中浪花朵朵,朵朵散发着醋意。
蕙心宫里的宫女们正惴惴不安地候在宫门口等候着,远远看到皇上和云裳的身影,个个打着伞赶了过去,不管一地的雨水,双膝跪倒到皇上和云裳的面前:“皇上万岁!云妃千岁!”
忽必烈一声“平身”刚毕,云裳就弯腰扶起了她们,笑着:“地上湿,快起来!”
宝珠宝莲低头站在云裳的身边,表情内疚。
云裳轻声吩咐宝莲:“快进宫收拾一下,把皇上的衣服和本宫的衣服都准备好,再派人去公公们的住处拿些衣服来。”然后她又面向宝珠道:“宝珠,去吩咐厨房熬些红糖姜汤。”宝珠宝莲答应着飞快地忙去了。
忽必烈笑看云裳忙而不乱的样子,抓着她的手快步走进蕙心宫……
暴雨说停就停,雨后的傍晚凉飕飕的,窗子上挂着的水滴偶尔摔一颗下来,“啪”的一声响,惊得劫后余生的蚊子落荒而逃。
衣服换了,姜汤喝了,身体回暖了。忽必烈半卧在一把宽大的躺椅上,目光透过窗户,凝视着户外黑樾樾的树影,陷入了沉思……
门帘轻响,暗香浮动,云裳披一头秀发著一身白衫袅袅而至,沉静的眸子里流动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忽必烈回首注目,心溪倏忽间淙淙而动,清远不息……
他伸过手去,目光里含着期许。
云裳接住这只挥斥天下的帝王之手,落落而行,直至他的膝前,跪下了,殷殷道:“皇上乃天下明君,臣妾修行三生,才有幸亲近,也算是一生的缘分。”
忽必烈心潮本已澎湃,听闻此言,潮水悄悄退隐:“爱妃何出此言?朕从见到你的那天起,就把你当成了朕的亲人。”一边说着,一边拉她入怀。
云裳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目光里含着凄然:“皇上,臣妾真算你的亲人?”
忽必烈坚决地点点头:“朕无虚言!”
云裳低头轻轻地吻在了他的胸口上:“皇上,那么臣妾的亲人呢?”
忽必烈双手揽住了她,目光闪闪:“当然也是朕的亲人。”
云裳眼中泪光闪闪:“皇上,臣妾身世坎坷,蒙恩无数,每一份恩泽都在臣妾的心间化作了浓浓的亲情,故而臣妾的亲人也多,皇上是否也认同他们?”
忽必烈“呵呵”一笑:“普天之下皆为臣民,何况对爱妃有恩之人?”
云裳低低地吐出了四个字:“司马南方呢?”
忽必烈心一跳,脸色变了变:“你还惦记着他?”
一阵冰流穿过云裳的心底,她住口凝目,看到了忽必烈眼睛里的冷漠,心旌晃动。
未等云裳开口,忽必烈继续道:“司马总管参加东征已不容更改,别再费神。”
云裳惨然一笑:“臣妾不敢!”
忽必烈愕然:“云妃的意思是?”
云裳溘然泪下:“臣妾恳请皇上允许云妃为他送行!”
忽必烈抬手捧起她含露玫瑰一般的脸庞,眼光中闪过一丝怜惜:“好吧!不过,不可私下送行,只许你在朕为东征的将士送行时,一同前往。”
云裳心底一阵抽痛,可是她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看着云裳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悲伤,忽必烈全然没了兴致。他推开云裳,从椅子上立起身来:“好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朕去安明宫看看皇儿脱欢。”说完,起身走出了房间。
江公公惊讶地看看忽必烈,又看看跪着送忽必烈离开的云裳,问道:“皇上,怎么就走了?”
忽必烈挺直着身子,口气中含着不耐烦:“去安明宫!”
江公公只好无奈地宣道:“送皇上去安明宫!”
皇上走了,门帘上的珠子还在晃悠着不稳不定。
云裳坐到皇上刚才坐过的躺椅上,盯着窗户玻璃上的水印,悄悄出神。
皇上的突然而至至搅得安明宫一团忙乱。
南必一边吩咐宫女们端来冰镇燕窝服侍皇上享用,一边唤来儿子脱欢陪皇上说话。
忽必烈儿子众多,得他欢心的并不多,除了察必皇后所生的儿子真金深得恩宠外,南必的这个儿子脱欢也为他所喜欢。
皇上端详着烛光下俊气的脱欢,想想他幼时的可爱模样,眼睛笑成了缝:“脱欢皇儿都这么大了!”
南必的凤眼里闪动着温柔:“皇上整天忙于国事,哪里会注意到孩子们成长过程中的一点一滴?脱欢学习勤奋,苦练武术,经常跟我讲要好好努力,将来为父皇分忧解难呢!”
皇上赞许地点头道:“真是好孩子!大元江山这么辽阔,缺少的就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若脱欢能练得一身功夫,将来正好辅助太子治理天下,也算了却朕的心事。”
南必听到“辅助太子”几个字时,脸上的表情稍稍一晃,不过,她很快就稳定了心境,拉着脱欢一起磕谢皇上的厚爱:“皇上,脱欢一定谨遵教导!”
忽必烈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冰镇燕窝,起身拉起南必母子俩,对南必笑道:“爱妃,朕累了,想早些歇歇了。”
南必听了,心花怒发,一边打发脱欢回自己屋看书,一边安排宫女收拾枕席。而后,她挽起皇上的胳膊,妩媚地笑着:“皇上,好久没为您按摩了,臣妾都有点技痒了呢!”
忽必烈心底那眼温情的泉水突然开始井喷……
有时,女人还是一直用着的好,和暖舒适。他抛弃了脑海中那一袭白衣的云妃,慢慢沉醉到熟稔于心的南必怀中,在温柔乡里寻找那浩无边际的碧海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