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府呆了几日,外伤差不多养好了,逸寻便辞了仇九峰,回到斗奴集中营。成为正式斗奴后,她就不住训练场了,而是搬出来,在集中营租了一间单独的隔间,练功打坐都在隔间里。
集中营里大多是无根无萍的奴隶,有背景的奴隶都自在外找了洞府,逸寻是个异类。旁人不知缘由,都觉她脑子有毛病,放着好的地方不住,偏偏挤在小旮旯里,也有人觉得她故意借此打磨心境,不将身外之物看在眼里。
当你得势,做什么事都对,一旦失势,万般好都沦为别人嚼舌的话柄。
逸寻一路走回集中营,斗奴们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她一望过去,那些人又住了嘴,只用异样的目光瞥着她。她皱了皱眉头,角斗场不乏趋炎附势之辈,见她失势,就踩低捧高,碍她余威,不敢当面滋事,便在背后指指点点。
逸寻无暇理会他们,兀自走回自己的隔间,打开门前的遮蔽阵法,然后把门一关,将一切烦心事关之门外。
环顾隔间,矮桌木床依旧原样,但主人心境变了,看着这些熟悉的物件,多天漂浮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毕竟,天大地大,也有一隅地,让人舔舐伤口。
她长叹了口气,正准备坐下,窗外忽地一阵扑棱棱的响,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鬼,快开窗!”
原来是那只怪鸟,逸寻打开窗户,它便毫不客气地飞了进来,叽叽呱呱地叫道:“小鬼,我找你找得好苦!”
三年来,这怪鸟总是时不时会冒出来,习惯了它不按常理出牌,逸寻对它毛躁吵嚷的性格也不感冒了。
多日不见,它生龙活虎,精力充沛,逸寻无力应付,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嘛?”
“一月前,本大爷感应到你一心求死,吓了一大跳,想来开导开导你,哪想你躲进了结丹修士的洞府,本大爷不敢轻易传音,只好等你出府。”乌唳上下瞧了她两眼,“看样子恢复得不错,本大爷就放心了。”
逸寻一脸无语地看着它:“我虽没死,离死也不远。”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乌唳一本正经地点头,念叨道,“若你死了,本大爷上哪里讨药血疗毒?”
“你别得意,没听到外面的流言么?我纯木灵根被毁,有没有药血还未可知呢!”逸寻忍不住泼他冷水。
“那不是流言嘛?当不得真。”乌唳十分宽心。
“如果那是真的怎么办?”
“啥?”乌唳没反应过来。
“我说那是真的。”逸寻重复了一遍。
“你消遣本大爷吧?”乌唳终于听懂了,它瞪圆了鸟眼,仿佛被吓傻了,“你的灵根真的被毁了?”
“是啊。”逸寻将事情大致讲了讲,然后满含惆怅地望着它,似在问它,又似在问自己,“灵根被毁,我该怎么办?”
“本大爷不相信!”乌唳叫道,“把头伸过来,本大爷要亲自查看。”
心灰意冷过了,逸寻早就接受了事实,乖乖把脑门递过去,由它折腾。
乌唳上前一挥鸟翅,使出灵力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圈,果然发现丹田处幽暗一片,震惊地张大了鸟喙,指着她丹田处,结巴道:“是谁?居然是幽冥鬼火!谁有此火种?”
“你说什么幽冥鬼火?”逸寻疑惑道。
“幽冥鬼火乃极阴之火,诞生于地府忘川河底,属于真火火种,除了鬼修,其余人根本接近不得。真火火种十分稀少,虽然伤你的幽冥鬼火尚在幼年期,威力不大,但能控制鬼火的人绝对不简单,此人到底是谁?”乌唳说得快,好似十分激动。
幼年期的火种便有如此威力,若成熟期该有多么恐怖!
“这人是秦广王座下的斗奴,名为单邪,练气十层,亦是体法双修。”逸寻皱着眉头,“之前从未听过此人,我似乎也没和他结过仇,但这次的角斗,他像是冲我来的,一着不慎,我才着了他的道。”
“他有异宝,就算你有准备,也没多少胜算。”乌唳摇头,负着鸟翅,在桌上走来走去,“依你所说,此人最近才出现,要么他为秦广王暗地里培养的心腹,要么初来黄泉城卖身为奴,但秦广王岂会把自己的好牌露在众人面前?他可不蠢,秦广王极有可能不知道此人身怀奇宝,而这人也不知自己火种珍贵之处,才会肆无忌惮地使出这招,否则如何解释真火火种出现在练气修士身上?”
逸寻未料到此火种如此珍贵,愣神之际,又听乌唳分析:“照本大爷猜测,这人从前一定资质平平,顶多中上,后来机缘巧合,得到了某种传承之物,才会忽然性情大变,修为猛涨。”
乌唳说得头头是道,逸寻仍旧不明白:“可他得了传承,不好好修炼,报复我做什么?打败我,除了得到天才之名,既不能涨修为,还会引来猜忌。”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的想法?世上蠢人多得是,像他这种不懂藏拙的人,活不了多久。”乌唳哼了两声,斜瞟了她一眼,“幸好你悬崖勒马,及时醒悟,不然估摸着和他相差无几。”
逸寻自然晓得乌唳指得什么,不由摸摸鼻子,轻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你问了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我有同心契。”乌唳拍拍翅膀,鹰眼一转,“不过事关重大,本大爷不能白告诉你,你得答应本大爷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逸寻皱起眉头,直觉其中有猫腻。
“不行,你先答应。”乌唳昂头,表示你不答应,我绝不松口。
逸寻迟疑了一下,想当初自己与它结契,才发现被坑了,它自诩元婴大能,实际只有筑基期,会玩两爪稀奇古怪的法术,把她忽悠得团团转。后来一次,它说漏嘴了,逸寻才知道它是从斗兽场逃出来的妖兽,一直想方设法逃出去,奈何黄泉城从里到外固若金汤,找不到空子,它才久久徘徊在地下城,专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乌唳大大咧咧,一些小事很少藏掖着,一旦开始拿乔,那要说的肯定是大事。他平常是个坑货,但一到关键时刻还是比较靠谱的,总能说出一两句有见地的话。
这回突遭大难无人相商,逸寻又从乌唳刚刚话里嗅出了不同寻常,只迟疑了几秒,就点头了:“我以道心作押,答应你一个条件。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乌唳见她赌上了道心,满意地哼了声:“你可知黄泉城的由来?”
“怎么又扯上了黄泉城?”逸寻不解。
“那人的火种定然是从黄泉城底得来的。”乌唳鹰眼划过一抹精光,快得捉摸不透,未等逸寻回神,它已开始解释,“众人皆道,黄泉城乃黄泉老祖所创,其实不然,黄泉城老早就有了,传说此地是上古鬼修的地盘,黄泉老祖不过鸠占鹊巢。当年老祖偶然发现此地阴邪之气极助于邪修修炼,地底有上古宝藏,他一人开辟不了,便带领一帮邪修驻扎在此地,将这一片区域划为几有,号召散落各地的邪修,创建了邪修地域,才得到后来邪修的崇敬。”
若非乌唳一脸严肃,逸寻差点以为听到了奇幻故事,她瞪大眼睛:“那黄泉城底下有什么?”
“黄泉城是鬼修之城,底下自然埋藏了上古鬼修的精魄,老祖称之幽冥地府。”乌唳嘿嘿一笑,“本大爷勘探许久,发现幽冥地府并没有被挖掘过,本大爷虽不知如何进入地府,但大体位置是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逸寻绝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会随便泄露出去。
“本大爷猜的。”乌唳得意,“黄泉城繁盛几千年,依赖得就是阴邪之气。这股气不浓不淡,源远流长,必然有阵法维持周转,本大爷猜幽冥地府肯定被打破了一个口,阴邪之气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若黄泉城本来就有阴邪之气,哪还轮得到黄泉老祖去发现?”
“你······”逸寻现在的心情可以用惊异来形容,她必须重新审视这只怪鸟了,以前觉得它外表怪,如今连内心都怪,它就是个怪胎。
“本大爷可是元婴大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点东西还能难道本大爷?”看出了她的吃惊,乌唳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本大爷筹谋很久了,不然以本大爷的身手,能被困在这个小地方?”
“原来你一直打得这个主意。”串联前因后果,逸寻茅塞顿开,想通其中关节,她咂了咂嘴,有些迟疑地道,“你告诉我这么多,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闯那什么幽冥地府吧?”
“你赌过道心,不能反悔!”乌唳以为她打了退堂鼓,急急说道。
“这个我晓得,但我一个练气期的,能帮你什么忙?而且你身中剧毒,修为只有筑基期,我听你说得那地方似乎十分危险,元婴修士都没办法全身而退,不然早有人捷足先登······你确定没搞错吧?”
“本大爷还没糊涂,当然不会错。本大爷观察你是个合作的好人选,才选择告诉你,谅你也不会蠢到散播出去。本大爷知道你的能耐,也不为难你,那地方人进去容易,鸟进去就困难了,本来本大爷修为在时,化个人形不在话下,但现在本大爷中了毒,必须先疗伤,至于进地府,需要等到本大爷恢复以后。”
逸寻一听不要马上进那劳什子的地府,大大松了口气,他们两个八斤八两,跑进去就是送死,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宝藏,还是小命重要。
提到疗伤,乌唳顿了顿,开口:“对了,明天月圆之夜,本大爷需要你的血净化。”
取血疗伤逸寻知道,只是黄泉地下城永远处于昏暗,不分昼夜,她时常不计时间,自然不清楚月圆是哪一天。
取血的原因,乌唳只是含糊其辞,没透露太多。
据它自述,一百多年前,它被仇家打伤,修为跌退,被人活捉后卖入黄泉城。邪修不识它是死亡使者乌唳鸠鸟,将它充作妖兽,关押在了斗兽场,它便瞅准机会逃了出来,自此在地下城游荡,这一游荡就是十几年。
凭它的能力,逃出黄泉城没有问题,但外有仇家,内中剧毒,逃出去却不一定能躲过一劫,打听到黄泉地下城乃邪修汇集之地,能者辈出,宝物流动繁多,说不定能弄到解毒的法子,它便寻思着留下来碰碰运气。
乌唳鸠有尸毒淬体,一般毒素奈何不了它,但它所中的是灵犀之毒,准仙品级别,无色无味,无影无形,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招,中招之人会被吸取生命力,不断虚弱,潜移默化,化为白骨。
灵犀汲取生气,难以抗衡,它忍痛割爱折了四千年修为,融合了大部分毒素,才勉强撑到现在。
随着时间流逝,它的修为越来越低,本以为自己命不休矣,哪晓得柳暗花明,遇到逸寻,有五行归元的灵气,净化毒素,顿觉救星来了,升起一腔希望。
再晚个十几年,肯定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乌唳常常感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依靠一个小鬼存活,命运真是弄人!
乌唳将灵犀压制在内丹深处,每到月圆之夜,此毒宛若有灵性,会自行冲出,每当毒素渗出,乌唳的修为必会倒退,而逸寻的药血虽无法根治,但可以净化渗出的这部分毒素,保证它的修为不再跌落。
可以说乌唳的一半身家性命寄托在逸寻身上,逸寻灵根被毁,急得还有乌唳。
这不是第一次取血,逸寻伸出手腕,正准备放血,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为难地开口:“我的灵根被毁,还会有药血么?”
乌唳听她问起,不由盯着小鬼打量起来。
一直以来,逸寻靠着灵根,修途一帆风顺,突然之间,这样的金手指没了,从云端跌落谷底,恐怕她心里不好受。
结了灵魂契后,他们之间有种奇异的联系,他能感到小鬼沮丧的情绪,也知道她受了极重的伤,不过以她的修为,坚持到现在已是超乎常人。
看她面色如常,不以为意的样子,即使清楚她还没有完全放下,但能够淡定如此,乌唳亦觉得自己没瞧错人。
它活了几千年,妖族寿命普遍悠长,他遇到无数半途陨落的修士。修仙也许不完全靠资质,更重要的是,拥有一颗勇往直前,永不言败的心,而这个小鬼身陷囫囵,在善恶交错的邪修之地,至今保持初心,这一点就值得赞赏。
鱼游浅滩,鸟困笼中,莫过于世间最无奈的事。有人坐以待毙,有人苦苦挣扎,每人都会有不同选择,结局也会不同。
逸寻被乌唳盯得心里发凉,她似乎还存了某种微小的希望,又怕接下来的话会给她沉重的打击,面色渐渐白了。
如果连药血都没有,她的仙途便真的断了,一个无灵根的人在黄泉城寸步难行,她几乎能料到未来的艰苦。
“本大爷何时说过无药血?”良久,乌唳才拍打着翅膀说道,“若你药血失效,本大爷还会来找你么?不仅药血,你的灵根并不是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