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宫阶之上,一个小内侍提着一盏昏黄的宫灯,在前引路,李贺跟在陈王殿下身后,慢慢向着宫门走去,将声色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不胜酒力”的李贺,双目清明,步履稳健,没有半点醉意。
“少恭,”陈王纠结着道:“真是抱歉,今夜叫你来,本意是想让你在父皇和达官显贵面前露露面。你博学多才,精通兵法,只是无人赏识、欠缺机会。我想着你多多出来走动走动应酬应酬,万一能有机会露露脸,也许就有伯乐慧眼识珠……”
李贺点点头:“谢殿下美意。”
陈王停下步子,歉然地看着李贺道:“今夜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若能脱颖而出,即便娶不到公主,也足矣获得父皇的青睐。只是我想不到,最后竟是成了这样。害你成了朝堂上下的笑柄。”
李贺紧紧抿着嘴唇,盯着远处宫门口朦胧的的灯火,目不斜视。
陈王取过小内侍手中的宫灯,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赶忙弯着腰退后几步,向着宫殿的方向小跑着去了。
“少恭,”陈王低低道:“父皇已然下旨,一月后,你要迎娶琪宁,不能有改。怡宁,忘掉吧,她等不到你成为真正的天策上将!”
李贺停下步子,遥遥望着夜幕下连绵起伏巍峨的宫房,心中突地空落落的。
一个月,是啊,一个月,甚么都改变不了。
怡宁,注定是要嫁给天下间最好的男子。
而自己,距离那个位置,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其实,能娶琪宁,也不错。”陈王赶上几步,宽慰道:“怎么说,琪宁也是公主,至少,你是驸马了。”
“确实不错!”李贺淡淡开口道:“至少,现在,陛下知道天策将军府还有人活着,至少知道,天策上将,叫作李贺!”
“少恭。”陈王讪讪地道:“琪宁是比不上怡宁,在永巷长大,连品级也没有,但是,她也是本王的妹妹……”
“知道了,”李贺淡淡点头道:“既然娶她,便不会作践她。”
李贺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王怔怔地看着李贺的背影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宫门外的黑暗里,喃喃道:“不会作践她?不是该珍惜她吗!那么多公主,那么多青年权贵,偏偏她选中了你……”
入夜之后,已然宵禁。
马蹄声在深夜的巷子里声声刺耳。
李贺心情郁闷无比,自己穿着天策上将的铠甲,骑着高头骏马,一路走来,还是遇到数次盘查。天策上将,居然无人知晓!
“前面的人站住!”一队巡夜的军士拦下了李贺,为首的军吏将手中的灯高高举起,照着李贺的脸:“甚么人?宵禁之后还四处走动!”
“又来了!”李贺侧头稍稍躲避刺目的灯光,暗暗叹了一口气,自腰间取下腰牌默默递给为首的军吏,不想再开口说话。
已经不知道解释了几次自己是天策上将,是去赴皇宫夜宴才在宵禁之后出现在街头巷尾,也不知道被怀疑的眼神扫视了几次。天策上将深夜孤身赴皇宴,大约真是那么不可思议吧。
“天……策……府……”军吏看着腰牌背后的字,突然激动地高声道:“李贺将军!”
“你认识我?”李贺莫名的有些激动。
“新进的驸马爷啊!”军吏赶紧弯腰向着李贺行礼。身后巡夜的军士也跟着忙忙行礼。
李贺愕然。
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
“将军,您真了不起!听说您要娶琪宁公主,以后您就是驸马爷了!”军吏满脸都是崇拜以及羡慕之意。
李贺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军吏敏锐地捕捉到李贺脸上的那丝勉强,忙忙闪身让出路来,向着李贺恭恭敬敬递还腰牌道:“将军,您请!您请!小的不妨碍您了。”
“驾!”李贺轻扯一下缰绳,向着将军府继续走去。
“将军,小人北军窦子栋!恭送将军!”
背后传来军吏的声音。
李贺暗暗苦笑。
知道你是谁又如何?有心提携也得有提携的资格啊。
天策府大门突地开了一道缝,一个白头老仆伸出头来,向着马蹄声处张望。直到李贺在门前翻身下马,老仆才看清楚,欢喜地道:“回来啦!”忙忙上前接过李贺手中的缰绳道,牵着马从侧门进去。
一个中年仆妇迎着李贺进府。
“奶娘,怎么还没有睡?”李贺边走边问道。
“总要等你回来,这些年习惯啦。”奶娘何氏笑道:“何况,我还等你消息呢。”
“唉!”李贺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唉声叹气的。公主哪里是那么好尚的。成不成也没什么关系!”何氏笑道:“我不过是想着你也二十五了,早该娶妻生子。去见识见识这种场面,顺便碰碰运气,至于公主,得之你幸,失之你命。”
“那就是我的幸了。”李贺叹道,抬脚进到房里,
“幸?这么说……”何氏跟随进来,有些吃惊。
“成了!”李贺微微蹙眉,将沉重的铠甲解下来:“真重,还很闷。”
“成了?意思是,你要尚公主了?”何氏一面忙忙接过去,放回支架上,一面惊喜问道。
“唉!”李贺一屁股坐在塌上:“下个月迎娶琪宁公主。圣旨明天一早就该到了。”
“琪宁公主?”何氏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陛下儿女众多,女儿尤胜,实在不知道是哪位。你知道么?”
“据说是罪婢之女,久居永巷,连品级也没有。”李贺接过何氏递过来的手巾,胡乱抹了两把脸。
“居然是这样一位公主!”何氏失望的叹气。
“品级会有的,这是皇室的脸面,只是,应该不会很高。”李贺有些歉疚地看着何氏。
何氏心里十分失望,面上却仍是笑着宽慰李贺:“品级低些也好,你是正一品,不用在她面前低头做人,也不用跪拜行礼。”
“虽有品级高低,亦有君臣之分。”李贺摇头。
“至少你成家立室,也算对李家祖上有个交代。我便是顷刻死了,也能去见老爷夫人。”何氏有些黯然地道。
“怎么又说这样话?还没好好享福呢。”李贺颇有几分无奈:“会好好孝敬您的。”
“罢了!公主啊,怎么敢让她孝敬我!”何氏却又叹气道:“琪宁公主,你心里,不情愿吧?”
李贺垂着头只顾脱着脚上的靴子,没有吭声。
“你眼光向来极高。”何氏叹息着道:“怡宁公主,那可是举国闻名的才女,大汉朝顶尖儿的美人儿……”
李贺突然倒下去,向里面壁而卧。
“还像小时候一样,不想说话,就不理人!”何氏上前拉过被子,给李贺盖好,转身出去闭了房门:“早些睡也好,明日早些起来接旨。”
脚步声渐渐远去,李贺翻了个身,枕着手臂仰卧着,瞪大眼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今夜,实在尴尬。皇后的话,权贵们讥诮的恭祝之语,让自己从未这般难堪。
然而,似乎也不错。
至少,陛下知道天策上将李贺。
至少,权贵们知道多了一位驸马叫“李贺”。
至少,巡城的军士叫自己“李贺将军”。
至少,断了自己和怡宁不切实际的妄想。
“父皇,儿臣琪宁,想要嫁给这位将军!”
李贺长长的叹息一声。
琪宁……
胆子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