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杭州红姐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又紧接着忙活她不在这段时间店里没有处理好的事务。人都不是铁打的,没几天红姐就彻底地病倒了。
眼看就入夏了,天黑得越来越晚,白天的时间一长让人不由自主有些懒怠。我最近时常睡到中午才起来,红姐也因为养病很少下楼。店里的气氛整个都变得有些沉闷,就像连阴雨的前奏,乌云渐渐聚拢在一处。
因为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我的梦也变得多了起来。有时梦到一些童年旧事,在故乡熟悉的小路上来回跑,和小伙伴追逐打闹,也有时候是赶着回家看动画片。有时又梦到大学里和前任男友的甜蜜时光,晚饭后在操场散步,畅想我们的美好未来。有时是一些奇奇怪怪没有主题的梦。这些梦的共同之处是我的脚步从未停下来过,时走时跑,脚下有时感到坚硬,有时感到松软。最奇怪的一个梦,是我沿着一条细长狭窄的弄堂,手扶着墙壁慢慢向前,走着走着我好像落在了我自己的身后,能够清晰看到我自己的背影,然后又好像还是在向前走,弄堂曲曲折折,似乎没有尽头。这样的奇怪的梦竟然还反复出现了几次。
我端着一碗鱼汤坐在红姐的床边,帮她搅动着碗里的汤,她正在低头吃饭。我把这个奇怪的梦讲给了她听,她说或许是我自己潜意识里渴望突破现在的状况,找到一个前进的方向。我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这的确可能是我现在的一些想法,只是还不明确。可是那个梦里好像又有些别的什么,我无法清楚地说明,可又隐约感觉这梦在暗示我些什么。闲聊的话语间,我又问到这家民宿中各个房间的名字,比如我的那一间房为什么叫旧梦。红姐说房间名都是她祖母把一些词语写在了纸条上,她拿来随手往房门上一贴,贴了哪个词语就叫哪个名字。原来与镇上那位老人有关,看来老人也是个爱浪漫的人,这几个名字取的都颇有些意味。我看红姐神色间有些倦怠了,就帮她收了碗碟,轻轻带上她的房门出去了。
又过了小半月,红姐的精神慢慢恢复过来了,因为疲劳导致的病症也都明显减退了。眼看就快到六月份了,浩浩又要面对期末考试,这一次考完试,他就要升初三了。浩浩自己倒是没多紧张,红姐却是心急如焚。我把每天晚上浩浩的课外作业精简出最有用的一部分,让他把心思集中在跟考试最相关的知识上。浩浩对此很不满意,他本来喜欢做数学题,现在一下子让他把做数学题的一部分时间挪出来做其他科目,他觉得原本就折磨人的课外作业变得更难以忍受了。我坐在他对面盯着他背英语单词,他磨磨蹭蹭怎么都背不下来,还幽怨地看着我问:“你怎么那么爱当我妈的帮凶啊,以前只有她监督我还没这么麻烦,现在可好了……”我拍了拍桌子,正色道:“少废话!赶紧背会了,听写完你就可以去睡觉了。”浩浩叹了口气,用笔使劲在草稿本上划着,好像这样就算是出气了。我忍住想笑的冲动,也觉得有些愧疚。可是想到红姐对儿子的期望,我也只好做定这个“帮凶”了。
没想到还没等期末考试来袭,红姐家乡又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之前病重的姑妈过世了。红姐这下有些慌了手脚。姑妈过世肯定是要回去帮忙料理的,又是一时半会不能解决的事,这边浩浩的学习她又放心不下,再说等高考中考相继结束以后,又要迎来新的一波游客高峰期。
好不容易恢复活力的红姐又陷入了愁眉不展的状态里。
跟回到家乡照顾姑妈的表哥表姐联系商量之后,红姐决定先集中精神把即将到来的游客高峰期可能遇到的问题事先准备好方案,然后详细交待给了两个值班经理。安顿好了生意上的事,她就先回去帮着料理后事,浩浩仍然由我负责照看。结果没过几天,红姐又打电话让我替浩浩请假,带着浩浩回家乡去祭拜姑妈,说是表哥表姐讲究比较多,觉得浩浩不到场显得不尊重长辈。
我只好带着浩浩又回到了小镇。给姑妈送殡那天,我留在了红姐祖母家中,田阿姨陪着老人留在家里,又说我一个外人就不必去这样的场合了,有心的话回头在灵堂上一柱清香就好。我望着靠在沙发椅上一声不吭的老人,想着她送走了自己的老伴,又送走了自己的儿女,这对她来说应该很煎熬吧。
田阿姨告诉我,老人一共有三个子女,老大和老三是女孩,老二是男孩,也就是红姐的父亲。老大活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是前几年去世的。红姐的父亲算是英年早逝,作为一名武警因公殉职了,那时红姐才上小学,所以红姐很多时间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也对这个唯一的孙女格外疼爱,彷佛看到了红姐就是看到了她的儿子。“这一回老三也去了,老太太在这个世界上是越来越孤单了。”田阿姨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她对老人的感情很深。我安慰她道:“不是还有您陪着老太太嘛,而且还有这些孙女、外孙们,还有重孙。我看浩浩和老人的感情也很好啊。”田阿姨点头应道:“是啊,浩浩被阿红管教的很懂事,小时候也在这边待过一阵子,所以跟我们还是蛮亲的。不过他们都还有自己的很多事,平时是顾不上总回来的。我看啊,老太太自己也习惯了,也就我陪着她偶尔闲聊几句,她总爱回忆她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在上海啊,也算是有些传奇啦。”
“上海?”我有些疑问。
“是啊,上海。都是老皇历啦。”
“我还以为老太太这一辈子都是待在这个小镇上的呢。”
“哎哟,那你可小瞧老太太啦。她原本也不是这个镇上的人,老家好像是……好像是……”田阿姨似乎也想不起来了。“哎哟,你看看,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她总说总说的,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笑了笑,说:“没事儿,我还没多大年纪,也总忘事儿。”
田阿姨又皱着眉头想了想,却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倒是有了个新的提议:“哎,要不你去问问老太太吧,让她给你讲讲她以前的故事,兴许她还能心里好受点儿,老这么闷着啊,她容易胡思乱想的。”我点头表示同意,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田阿姨把我推向客厅,说道:“哎呀,去嘛去嘛,我这边准备给你们做饭了。你就开口随便聊一聊,陪她打发打发时间吧。”
我坐到老太太身旁一个小圆凳上,小心翼翼地对她说道:“老太太,田阿姨讲你年轻的时候在上海待过,我想听你讲讲你年轻时候的事。”老人彷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我,眼神依然平和,却还是隐藏着一点悲伤。她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开口说道:“上海?对,是上海。”她转头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些旧照片,指着其中一张类似明星艺术照的照片让我看。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她,有些吃惊地问:“这是……您啊?”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又颤巍巍地起身,我赶忙去搀扶她。老人腿脚倒还是很灵便,借着拐杖的力量慢慢地走向里间的卧室去,我不太好跟进去,就只好站在原地等。不一会儿,老人拿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走出来,慢慢走回来递到我手里。我翻开笔记本的首页,上面写着“范之玉”三个字。我指着这三个字问老人:“这是您的名字?”老人点点头,又重新坐到沙发椅上,端起面前还微热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打算讲一个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