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临近,阿七托人买来几样驱赶蚊虫的药材,打算缝制香包。这些年她尽顾着陪小少爷读书,很少做女红的活计了,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不大常做的活计手都生疏了,做了拆拆了做,来来回回好几次才摸着一点儿门路。
白天她还要陪着少爷跟先生学功课,就只好晚上熬夜在油灯下缝。几天下来眼睛熬得通红,精神也有些不济,白天时常是哈欠连天的,瞌睡得连连点头,好几次被先生拿着戒尺敲头。好在还是赶在端午节前把几个香包都做好了。
阿七把香包一一摆在桌上,自言自语道:“这个是给少爷的,这个给葛妈,这个是给绿荷姐姐的,这两个托人带去家里,还有一个……给阿婆吧!”她又拿起一个香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她都等不及让别人看看她的手艺了。
端午节的这一天,齐家突然来了客人。前厅热闹地坐了一屋子人,齐老爷和几位太太都出来作陪。厨房没准备着待客,一时间忙得热火朝天。葛妈亲自到小厨房去做了午饭端过来,招呼阿七到小少爷屋里去吃。饭菜摆了一桌,还有一壶黄酒,葛妈边摆碗筷边说道:“今天呀,大厨房里忙着呢,说是老爷的一位故交,带了全家到咱们府上做客来了。咱们就自己在这吃点吧,尝尝葛妈的手艺。阿七你尝尝,少爷小时候我还常给他做呢,你可没怎么吃过。”
“哎!”阿七兴高采烈地挟了菜就往嘴里送,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规矩了。好在小少爷齐文羽和葛妈在跟前,都不在乎这些个规矩。“真好吃!”阿七赞不绝口道:“葛妈,要是大厨房每天都顾不上给咱们做饭就好了。”
葛妈笑着嗔道:“你这丫头!要我天天给你们做,还不得把我累死!”
“呸呸呸!葛妈您长寿着呢。”
主仆三人酒足饭饱之后,阿七跑去屋里拿出两个做好的香包分别送到少爷和葛妈手里,说道:“戴着它,祛病消灾!”葛妈乐得合不拢嘴:“我也有份啊。好好好,多谢小阿七啦。”齐文羽接过香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皱起了眉头,问道:“阿七,你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味道真怪。”齐文羽长年累月地喝着各种中药,对药的气味很是挑剔,平日里要是有药方抓得不合适,他闻着不对都不肯喝。阿七走过去,拿过齐文羽手里的香包又闻了闻,说道:“我觉得很好闻啊,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驱蚊虫很有效的。”她又歪头想了想少爷平日里对药味的敏感,觉得是自己有些疏忽了,略带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少爷,我忘了你的鼻子闻起药味来很灵的,可能这里面有的药太冲了,要不这个还是别给你了。”齐文羽一听这话,赶忙伸手把香包夺了回来,说道:“那怎么行。这可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话一出口,意识到葛妈也在,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阿七也有些脸红了,手脚利落地帮葛妈收拾起一摞碗碟,就快步走出了屋子。葛妈看在眼里,却假装毫不知情似的,收拾了剩下的碗筷,跟在阿七身后出去了。
晚上阿七去四太太那里找了绿荷,把准备好的香包送给了绿荷,又让绿荷把另一个转交给阿婆。绿荷感慨道:“难为你还想着阿婆呢。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已经不在府上了,去了外嫁的女儿家里养老,老爷特许的。”阿七有些愣住了,低头道:“都怪我没早些想着再去看看她。”绿荷拍了拍阿七的背,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咱们啊,都各有各的路要走,总不能永远相陪着。”阿七抬起头诧异道:“姐姐你要去哪儿?”绿荷忍不住捂嘴笑道:“我能去哪儿?这不是在安慰你嘛。”阿七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绿荷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阿七说道:“我今天听四太太回来说,老爷要给小少爷娶亲了。就是今天来的那家客人,说是有个小姐和小少爷的年纪相当,大概就要定下来呢。”阿七听到娶亲二字,倒是也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她又回想起那日少爷问她,如果老爷要她嫁给他会如何。她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想道:到底还是没那个缘分。绿荷还在说着:“也不知道那家小姐的样貌品性是什么样的。只是听四太太讲家境好像是败落了,不然也不能愿意把姑娘嫁给咱们小少爷。”说到这里,绿荷自觉有些失言了,忙转移话题道:“要是小少爷成了亲,阿七你还会在小少爷屋里待着吗?”看阿七有些愣神,绿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了?没事吧?你听见我刚才说的了吗?想什么呢?”阿七笑了笑,摇头道:“没事,这几天熬着夜做香包,太困了,差一点睡着了。”绿荷笑道:“看把你难为的。那就别在我这里待着啦,快回去歇着吧。我才和你说的你可先别告诉给小少爷啊,要是……”阿七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姐姐你也歇着吧。”
接下来的几日,阿七都有些精神恍惚,她忍不住老去回想这些年和小少爷的点点滴滴,要是真的像绿荷说的那样,少爷一旦成家,就不需要她这个陪读的丫头了,到时候新的少奶奶会照顾少爷,也自然会带着其他伺候的丫头来,齐府上说不定也会给小少爷另派些服侍的人来。那她算什么呢?这些年说她是少爷的贴身侍婢吧,许多伺候少爷的事并不用她动手,都是葛妈在做。说她只是个陪读吧,她不仅陪着少爷上课读书,陪着他写字思考,她几乎每时每刻都陪着他。最重要的是,她********地以为,这样的日子就会永远过下去的。她没想过他们有一天会长大,长大了要成亲,长大了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同。
阿七正在愣神,没留心把手里的一块墨锭跌在了地上。齐文羽抬头看向她失神的脸,忍不住搁下笔,唤道:“阿七,阿七。”阿七回过神来,赶忙弯腰捡起墨锭,又去清理地上的一些碎渣。等她直起身来,小少爷仍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问道:“阿七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七摇了摇头,回过身去避开他询问的表情,不禁暗自落了几滴泪。她抬起袖子去擦,重新调整了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研墨。齐文羽对阿七这样的反常感到很是担忧,他熟悉阿七的一举一动,这个女孩身上一向只有活泼开朗,就算是安安静静的样子也是快乐的,或是平和的,她很少这样的慌乱与忧郁。就算是他们第一次相见,被吓坏了的阿七还是尽量鼓起勇气地去面对。他回想起阿七当时的样子,嘴角自然地泛起一个微笑。阿七是第一个让他真正感到放松的人,不管是葛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也好,大哥偶尔来给予他的陪伴和关照也好,父亲少有的露面却每次都表现出来的慈爱也好,都不像与阿七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自然。
给小少爷定下婚约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齐府。人们猜测着关于新少奶奶的一切。言语间有同情,也有不屑。有的人一口咬定这位新少奶奶,一定是为了图谋齐家的产业。也有人觉得任何一个健全正常的姑娘,肯嫁给他们那位身有残疾的小少爷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当然这些纷纷然的议论都是背地里进行的。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齐老爷耳朵里多少也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他觉得,也是时候正面交待一下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