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见到老K的时候，他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揶揄，只是简单一句，你回来了，辛苦了。只是秦用要苦闷的多，一路上一直在闭目养神，他原本以为这次能够将积郁胸中多年的谜团解开，可惜事与愿违。
其实在我们回去之前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可，当时我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上烟。刘枭则静静地靠在我可的胸前，双手环绕着他的身体，像是在安慰。
王伊倦他们大张旗鼓地庆贺，仿佛真的就是他们洞察了一切，破了这惊天的大案。环境喧嚣，我不喜欢，扭头就走。孙森上前拉住我，左手捏着一只光亮的高脚杯，右手拿下嘴上叼着的烟，兴奋地说：“喂，兄弟，别走啊，这么高兴的事，再怎么也得喝两杯庆祝一下啊。”那语气，那表情，真的就像是对内情一无所知。
真的，我觉得恶心，习惯性地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孙森大惑不解的样子，说：“不对啊，干咱们这行的，哪能不会喝酒啊。”
秦用则是不管不顾，哼了一声，愤愤地说：“什么烂咸菜。”
孙森也许是酒精上头了，没了往时的沉稳，立时发作，尖锐地嘲笑：“你们多厉害啊，你们是什么，你们是神探，天下无双，嗨，那有什么，还不是我们先破案，你们神气什么，哼！”
秦用顿时憋得满脸通红，比酒精上头的还要红百倍。
我踢了秦用一脚，示意他不要再多说。而这时，王伊倦冷冷地看着我们，一言不发，当他看见我在看他的时候，却收起了满目凶光，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端起酒杯，一阵风似的飘到我们面前。
“怎么了？”王伊倦明知故问。其实当一个人刻意隐藏什么的时候，表情能够骗人，但是眼神却会毫无保留地出卖他。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兴奋，惊恐，紧张，等等，暴露无遗。
“我看他们是黔驴技穷，还要贪天之功为己有。”这是窝在沙发里的李俊伟在说话。秦用终于爆发了，拉都拉不住，直接冲到他面前，揪起衣领就是把一个大背摔。
哗啦一声，李俊伟落地砸坏了一个玻璃钢的茶几，痛苦地挣扎着呻吟。
王伊倦确实在这个时候展示出了之前没有的修为，他用厚重的嗓音，干咳一声，冷静稳重地说：“你们这样太不像话了，我是因为老K说你们破案辛苦，尽管没有破案，但是也有苦劳，所以我才邀请你们参加庆功会，但是你看，你们这样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说完，王伊倦一口喝光了高脚杯里的白酒，一手扶腰，转身看着窗外的海景。
我不知道到底之前看见的他是真的他，还是现在这样的他才是真的，说实话此时的疑惑不比之前任何时候要少。如果说他是在隐藏什么，可是他到底是在隐藏什么呢？
“我呸！”秦用的火爆脾气已经刹不住车了，“你大爷的，我看见你们用高脚杯喝白酒我就反胃，不伦不类，还在这给我装大瓣蒜！你们倒是有能耐啊，有本事就挺到最后也不要落在我手里，要不然就让你们死的难看！”
“你！”孙森摔碎了酒杯就要动手。
“住手！”王伊倦怒喝，脸上一阵好一阵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们走吧，”王伊倦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如果有可能，我等着你们查出所谓的真相。”
老K说我们舟车劳顿，让我们先回去休息几天。晚上我把秦用叫了出来，心想一块吃个饭，顺便讨论讨论几个疑点。
秦用来的时候已经醉醺醺的了，八成是一回家就喝了个昏天暗地。他坐下之后，二话不说，先把面前的一杯白开水喝了，喝完又吐了，骂骂咧咧说：“你别糊弄我，酒呢？”
我笑，说：“我不喝酒啊。”
“你不喝我就不喝啊？”秦用丢过来一个大白眼，动作夸张地扭了下头转向柜台，大叫道：“服务员，来两瓶大古酿！”喊完这么一嗓子，秦用又恢复了沉默状态，直到服务员把酒抱过来。
他干咳一声，开了瓶，倒上酒。我看他几乎已经不清醒了，劝他说：“你少喝点吧，醉倒了在这里丢人我可不管你。”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秦用摇头晃脑笨嘴笨舌背完这么一段诗，我当时就震惊了，震惊之后就是哈哈大笑。
“哎呀我说秦大哥，您老人家也挺有情趣的嘛，还会背诗，可是你这诗不太适合你吧，啊，哈哈哈。”我笑得肚子疼，真不知道这个秦用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一个粗犷的北方汉子，竟然还能出口成章，还是婉约的诗词。
“你不懂吗？”秦用问。
“我懂，”我正色说，“可是，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秦用醉眼迷离地盯着我，那神态就像是失无所失。
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把目光转向别处。
“你也在逃避！”秦用的话有些刻薄，但是一针见血。
“是的，我也在逃避。真的，现在来看，一时间确实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翻盘，要是比输赢的话，我们已经连输了好几盘，而且马上就要出局了。”
“三振出局！”秦用大喊，“我们输了！我们已经输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拿起另外一瓶酒，倒在自己的杯子里。
“吆嚎，”秦用很惊奇，“你小子也要来一杯？”
我没有说话，拿起打火机点燃了杯子里的酒。火苗映照着四周，杯子的影子随风摇曳。
秦用低头看了半天，冷不丁来一句：“服务员，把灯都打开，客人少也不能怕浪费电啊！”
我心说你就给我装糊涂吧。
这时候火灭了。混在水里的酒精已经燃烧殆尽。
秦用认真地说：“你小子有前途啊，就是不知道时候对不对。”
我微笑，说：“酒精混在水里面，乍看之下，酒精和水都是一样的，但是酒精燃尽之后就只剩下了水，清澈的仍旧清澈，该清除的一定会清除，只是需要一把火。”
秦用点头，目光坚毅，应声说：“好，那我就和你一起等这把火。”
“哈哈，”我笑，说，“也许，是我们放起这把火。”
回去的路上，秦用提出要去街角的西餐厅喝杯咖啡。
我们刚刚坐下，就听见餐厅中间的钢琴那里一阵喧哗。我对秦用使了个眼色，立刻起身跑过去。秦用嘴里嘟囔着好奇害死猫，腿却跟着跑了过来。
询问了围观的人才知道，原来这家餐厅在招聘钢琴师，经过了几轮的筛选之后还剩下不分伯仲的两位。他们分别演奏之后大家都觉得不错，但是职位只有一个，HR也觉得为难，这才僵持不下。
思考了一下，我对HR说：“不如这样，让我来帮你吧。”
围观的人群出现一阵骚动。秦用也说：“你小子就不要跟着搅和了，凑什么热闹，你又不懂音乐。”
我笑，说：“你还别不信，我能立刻分出他们的高下。”
HR说：“小伙子，要是你能帮我，那今晚的用餐就给你免费了。”
秦用一听免费二字，立刻变了态度，诞着脸对我说：“那你试试，这里东西死贵死贵，要是能行咱们就大吃大喝一回。”
我笑，询问HR说：“那就让我试试？”
HR说：“好，要是你能帮我做个决断，就给你免费，到时候咱们不光能欣赏到美妙音乐，那我这累了一天的也就能消停一会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写下一段钢琴曲，递给HR说：“你看看吧，就这个曲子，他们两个谁能弹出来，谁就是你们的钢琴师。”
HR疑惑地接过曲子，仔细端详，研究了好一半天，甚至亲自去弹了一下，弹了一半便惊呼起来：“哎我说小伙子，你是忽悠人的吧，我再怎么不济也是懂点音乐的，你看，我两只手分别弹向钢琴的两端时，怎么能有一个音符突然出现在键盘的中间呢？我们又不是千手观音，怎么能弹出来？谁能弹出来啊，你能弹啊？”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开始起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秦用更是一头雾水，准备埋怨我。
“我能弹，”其中一位应聘者朗声说道，“我能弹。”
我注意到这位应聘者，年龄和我相仿，头发凌乱，看他的穿着更是不修边幅，也许是落魄了好久吧。
我看了他一眼，从HR手中要过曲子，递给另外一位应聘者，问：“你能弹吗？”
他拿着曲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摇摇头。
HR倒也大方，说：“那这样吧，能弹出来的话，不光你能在这里工作，今晚还送你一杯卡布奇诺。”
那个落魄的青年拘谨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另外一个应聘者一眼，这才转向HR说：“如果我能弹出来，可不可以也请我的竞争对手喝一杯？”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显然这次不是起哄，而是赞叹。而他口中的竞争对手却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好，”HR说，“听你这么说，我倒对你有些敬佩了，那行，你弹吧。”
只见他信心满满地坐在钢琴前，开始演奏。当他就要弹到那个HR所说的无法弹到音符时，只见他弯下腰用鼻尖点了一下键盘，如此这般，一首美妙的曲子展现在了大家面前。
所有人都鼓起掌，纷纷伸出大拇指赞叹着。
这时秦用说了一句比较煞风景的话：“这回真能免费大吃一顿了，真好。”
人群唏嘘着散开。
HR履行了他的许诺，让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然后指着我们说：“他们今晚的单都免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上。”
“嘿，你小子，真有你的，”秦用说，“没看出来，你还懂音乐。”
我淡淡一笑，说：“要是不懂音乐，那咱们怎么就能海吃海喝一回啊？”
“谢谢你，”正当我们准备回到座位的时候，那个落魄应聘者鞠了个躬，说，“谢谢你。”
“客气啥呢，”秦用接过话说，“帮你也是帮自己，有啥好谢的。”
“但是，”那个落魄应聘者说，“确实要表示感谢。”
说着，他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握住我的手，说：“知音难求。”
“喔，说知音的话确实不敢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你别这样，不然我倒觉得自己这是有些多事了。”
“没有，”他说，“不介意认识一下吧，我叫罗恩，你呢？”
“啊？”秦用和我听到这个名字都愣了。
“你不是死了吗？”秦用的声音颤抖了。
“是死了，但是没成功，只能算是死过一回吧，他们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个罗恩苦笑了一下，半闭着眼睛，双手手指插进自己那蓬乱的半长发，像是不忍再回忆不堪的过往，突然就跟大梦初醒一样，惊问，“咦？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啊？”这句话的冲击力不比上一句要小。
秦用看着我，我看着秦用。那一刻，安静得只能听见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