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最近几天有强降雨，县城的国家电网公司已经开始准备防汛保电之类的工作，到处可见忙碌的电工。我问其中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哥，说：“你们忙什么呢，天气预报可不怎么准啊。”
他的牙齿很白很整齐，听我这么说，咧开嘴巴只顾着笑。我觉得莫名其妙。不就问你一问题：“你傻笑啥？”
我又问了一遍，说：“你们瞎忙活啥，不下雨不就白忙活了吗？”他说：“万一下雨了没有准备怎么办啊，老百姓不就是因为信任我们吗，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他仍然在微笑。不过他的回答驳得我哑口无言。是啊，这就是未雨绸缪啊，万一需要的时候什么准备都没有呢？想到这里我的疑问又来了，我问：“那你们平时干什么去了，非得到了关键时候才会想到措施吗？”
“兄弟你误会了，”他说，“我们平时也是认真工作的，但是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就算你平时把工作都做好了，万一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呢？我们现在是把工作重新梳理一遍，查漏补缺，得确保万无一失，不能让任何‘万一’出现。”
是吗？他的话让我觉得震撼。和他相比，我简直就是垃圾。包括我现在的生活状态精神状态，我的生活几乎已经瘫痪了。看我沉默不语，他又说：“生活是美好的，为了心中的一个梦，所有的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谢谢你，”我说，“我想我的生活是该打起精神来了。”
“对，”他说，“打起精神来，哎，对了，正好现在县里组织全民运动会，你不去看看吗？大家都精神着呢！”
“你不去吗？”我问。
“我也想去啊，”他说，“但是我不能去，我要做好我的工作，这个要比看运动会更重要。”
“这是你的选择？”我问，“为了工作放弃喜欢的比赛？”
“是啊，这是我的选择，”他这个时候的表情相当庄重，说，“不能因为个人喜好放弃理想啊。”
我问他：“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笑了，说：“简单得很，家家户户24小时用电，为了万家灯火啊。”
巨大的震撼一阵阵的向我袭来，我不停战栗。这不是恐慌，而是激动。仿佛就在这一刻，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力量。我是应该找回这种状态，找回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兄弟，麻烦你件事？”
“什么事您说？”
“别这么客气，”他说，“正好在那边体育场有我们单位的篮球赛，我们想去给加加油鼓鼓劲啊，你看我们这不在忙吗，所以呢，如果你过去看比赛的话，就麻烦你呐喊两声，让他们知道，我们一直在默默支持着。”
“好，我这就去。”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说心里话，我特别想看看他们的球队是什么样子。朴实的理想，扎实的干劲，无比平静地心态，拥有这种力量的人们组成的球队一定会让我觉得更加震撼。
我需要这样的震撼，说不定我会在下一刻就直奔老K的办公室把他揪出来痛扁一顿。不不不，我现在需要冷静，“螳臂当车”这四个字一直在狠狠地敲打着我的脑门。
到达体育场的时候，远远听到有人在场上大喊，稳一下稳一下，打自己的节奏。
热火朝天的球场上竟然会有这么冷静的人，我很好奇，使劲挤过人山人海的观众，一直到最前面，我才看清楚，是黄队的5号在喊着。
真奇怪，这个人并不是组织进攻的后卫，看他的位置似乎是前锋一类的，他犀利的小眼睛一直在审视着所有的对手。
他缓步向前，突然发力站住，组织对方球员防守己方的后卫，后卫上篮旋即分球，他转身接球，打板得分。漂亮！我不由得跟随着观众欢呼起来。
这就叫做默契吗？真的，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拥有的感觉。就这一个球就让我热血沸腾了。说到默契，记得许多年前看的一场足球赛，中场5人连续相互传球，10分钟内没有失误。我不是在说他们的对手无能，而是这样如兄弟般默契无痕的配合，实在是叫人啧舌赞叹。
想到兄弟二字，我却只能苦笑。这一笑，却怎么也解不了无尽的哀愁，也不知道我可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儿啊，他在干什么啊。
人群又迸发出铺天盖地的喝彩。我抬头望向球场，原来5号带动球队把己方的气势掀向高潮。我想，这身着黄色球衣的队伍，一定就是那位电工大哥口中的球队吧。
“哎，你好，”我问旁边的观众，“黄队是哪边的，怎么这么厉害？”
“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喜欢篮球的，”那位观众对我的无知显得很不满，说，“黄队是国家电网的，白队是法院的，好好看吧，这样压倒对手的气势可不多见。”
“哦。”我连忙答应着，心想，篮球赛无非两种，一种是友谊赛，完全是在展现个人能力和双方的感情，精彩但是温柔；另外一种应该就是像这样的，激烈拼抢，但是动作干净，是为了荣誉而战。实在是太美妙了，这次没有白跑一趟。
突然，我看见球场对面有人在招手。是在跟我打招呼吗？我望着他手指自己确认，他点头。奇怪了，这是谁啊，戴着荒漠迷彩的圆沿帽，还有墨镜遮住眼睛，上身是印有灰太狼图案的白色T恤，下身一条灰白的运动裤，还有一双绿边黑底的球鞋，俨然一位忠实的篮球粉丝。可是他叫我干什么？
最终还是与生俱来的好奇战胜了苦苦支撑的理智，我从人群中穿梭过去，绕过球场跑到他旁边。
“带我去你那里吃点东西，顺便睡一觉，倒倒时差。”
他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弄得我都懵了。
“你谁啊？干嘛去我那里？”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行啊，几天不见就不认大哥了啊！”
“什么大哥，大哥是王八，死趴窝，没一个像样的。”
“得得得，要骂我也得等回家喝杯可乐吧，”那人说，“笨蛋，我是你哥，我是我可！”
这种恍惚的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我感觉自己就像天边的那朵白云，已经飘了起来。
“对个暗号吧，谁知道你是谁啊！”这个时候倒是理智占了上风。
“好好好，先记在账上，回头再收拾你，”那人很无奈，说，“天边飘过五个字，来吧小子，对暗号吧。”
“那都不是事儿！哎呀，真是你啊！”
现在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我的心情，刚刚冷静下来又要喷发了。
“像你这种脑子一边浆糊一边是水的笨蛋，怎么会是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本大爷的兄弟？”
“爹妈生的，你别怪我。”
我兴奋地拉着他走开，边走边跳。就像小时候，我得到了在别人来看不起眼但是自己分外珍爱的物件，急不可耐要和我可分享。
走了两步，我回头说：“我那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这一回头，踩住了我可的脚。我可疼的呲牙咧嘴，我拿开脚只顾着傻笑。
“几天不见，这智商没长体重倒是上去了。”
我完全将我可的嘲笑抛之脑后，说，“危险呢，会不会有人已经注意到我回来了？”
“你说呢？”我可翻着白眼说，“说你笨都还嫌我说你，现在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谁有空理你啊！”
“什么乱？哪里乱？”
我可气得吹胡子瞪眼，哇哇大叫：“笨蛋，老K不是因为作风问题被曝光了吗？正在接受审查，听说这次牵连出不少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尚且自顾不暇，谁会管你呢！”
“对啊，哈哈，你就没听说是我干的？哈哈，那快走吧哥，回家再说。”
“我听说了，但是觉得不可能。”
往前走了两步，我又停下来转过身。我可轻盈地躲闪着，满脸得意，那简直就是在说，小样儿，来啊，踩我脚啊！
这时，一个目测体重超过250斤的胖子淡定地踩着我可得脚经过，又走了三步才停下，恍然大悟一般回过头来，满脸的茫然，歉意地微笑，嘴里嘟囔着：“不好意思，是不是踩着你脚了，对不起啊。”
我看着我可无奈的表情，哈哈大笑。
“笑个屁啊你，快说，这回还想问什么。”
“没啥事啊，哥，我就想问一下嫂子有没有跟你一块回来。”
“就想着你嫂子，没良心的，她早就去你家做饭去了，不然咱们晚上吃什么！”
回到家，果然看到满桌飘香的可口饭菜。而刘枭，我的嫂子，正在焦急地等待我们归来。
我可拿着遥控器搜索电视节目，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中国合伙人》。“来来来，一杯红酒配电影，”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瓶解百纳，递给刘枭，说，“嫂子，快打开，咱们尝尝这个，我保存了好几年了。”
“别老是使唤你嫂子，什么时候惯出来的毛病这是！”我可批评我，刘枭不以为意，莞尔一笑，说：“不见面的时候老是念叨，一见面就要吵架，干嘛呀你！”
“就是就是，还是嫂子疼我，”我拿着高脚杯得瑟，说，“哥你就知道熊人，下辈子做兄弟得是我大你小，我也找找感觉。”
说着，我捏着嗓子，拿起腔调，说：“这个，我可这小子可不行啊，成天调皮捣蛋，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我回去要好好教训他，不打到他改都不行。”
我可丢过遥控器砸我，我灵巧地接住。紧接着我可冲过来要打我，我绕过沙发，围绕着茶几始终跟他保持着障碍物。我们扶着茶几对视，就像两只嬉戏的萨摩耶。突然我可张大嘴巴扮了个鬼脸，吓了我一跳，我一下子后退倒在沙发上。
我可看着我的窘态大笑，刘枭左手掩着嘴笑。我也笑，我看着我可大笑，看着刘枭大笑，都笑出了眼泪。
笑着笑着，我觉得不对劲，把高脚杯放在茶几上，慢慢站起来，盯着刘枭，问我可说：“哥，她的手怎么了？”
刘枭急忙放下手，转身躲进厨房。
我可不说话。
“哥！她的手怎么了！！”我冲着我可大喊，“你说你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她，我相信你，所以我才同意你们两个人四处旅行，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连一个女人，你自己深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我爱，不要怪他，”刘枭左手扶着门框，缺少的那根小指触目惊心。刘枭说：“不要怪他，不是因为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是什么样子的不小心能使一个人丧失身体的一部分？嫂子你说，你们遇到了什么事啊？”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那种痛心疾首的滋味，我说，“哥，你和嫂子，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受到伤害，哪怕是一丁点儿都不行！”
我可默然，打开红酒，给自己倒上小半杯，仰头倒进嘴里，品着味道，眼里满含泪滴。
“那是在东边岛国，一天晚上，我们去银座购物的路上，看见有人欺负同胞，便上前去制止。对方当中有一个人擅长使刀，就是那种切腹用的胁差，不过小巧一些。当时他要砍我，刘枭一把把我推开，绊到躺在地上的人，差点摔倒，手扶在墙上，被他追上砍伤。”
“就这么简单？”我说，“那人呢，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那个人，我们用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查到太多底细，介于我们的身份也不能报警，只是委托当地的朋友帮忙打听。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做‘三叔’，没有固定的组织和职业，属于那种给钱就干活的人。”
“和我们那时候一样？”
“和我们一样？你在开玩笑吗？”我可有些激动，说，“他和我们能一样吗？我们那时候干的，无论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是了然无痕，来无影去无踪，像他这种技术不过关的烂货垃圾，能跟我们比吗！”
“哥，你还怀念跟罗恩一起的时光吗？”
我可再一次默然。
“我怀念，真的，如果那是合法的，我会一直干下去，”我可抬头看着我，说，“有些事情现在不能告诉你，还不到时候。”
“你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说，“亲兄弟还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是的，”我可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说，“我怕你知道之后乱了方寸。”
“那好吧，”我说，“相信你有你的道理，但是记得以后你觉得合适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正吃着饭，听我可聊他们在乞力马扎罗山的经历正起劲，我的电话又响了。
石头的手机显示来电为前台，那应该是石头打来的没错。
“石头？”
“是我。”
“最近怎么样啊？”我问，“没人来找你的麻烦吧？”
“我觉得有件事情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事你说吧。”
“刚刚我在前台查看客房入住记录，发现了左西的名字，据说身份性别年龄体貌特征都很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聊天你说的那个左西。前台告诉我说跟她一起入住的还有一个被她称之为‘三叔’的人，我查看了一下记录，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黄威，护照显示是日本。”
“日本，‘三叔’，和左西一起，入住你的酒店，是这样吗？”
“还三叔，我还是他三大爷呢！趾高气扬的鸟人，眼睛都长到天灵盖上了，根本就不正眼看人，”石头说，“不知道这条线索有没有用，总之告诉你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对我可说：“哥，巧了，咱三侄子到咱地盘上来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我可说，“走吧。”
我故作茫然，说：“干啥去啊？”
“弄死他啊！”我可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说，“你小子故意的是吧，送上门来了都，难道要放他走啊？”
“吃饭吧哥，我定车票，不差这一会儿。”
“吃什么饭啊，定什么车票啊，走吧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