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合欢晋阳俏,晋阳女红绣娘好。”
不知哪一日,晋阳城内流传起这句民谣。
绣娘指的是晋阳城南的苏绣香,她的女红在城内没有哪家姑娘能比得上。尤其工于合欢花,栩栩如生。据说其针线一丝一缕都经过合欢花碾成的汤药浸泡,三月春分里,将她所制的刺绣放在庭院中,能引来蝴蝶翻飞。因此,城里的姑娘都愿意花重金来请绣娘作嫁衣。
一、
“姐姐!姐姐!到了,就是这儿”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
“梵儿,慢些,不许无理。”又是一个温婉却显端庄的声音。
绣娘听闻,吩咐手下准备接客。
这时,只见两个年轻的女子踏入绣庄内,身后跟着若干仆人。走前头的年龄稍小些,一袭红色裘衣,头发用缨带高高梳起,整个人英姿飒爽。走后头的则一身丹碧纹纱双裙,梳流苏髻,垂明珠步摇,只是不知为何,脸用丝巾蒙着。二人衣服料子都是上等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不知二位客人前来,绣娘有失远迎。”苏绣香轻轻朝二人施了个礼,“穆姑娘此次亲自登门,想必是要订嫁衣吧?”
这二人正是晋阳城内有名的茶商穆晨峰的两个女儿,穆晨峰只有这两个宝贝掌上明珠,自小便分外疼爱着。如今大女儿要出嫁,当然要选晋阳城内最好的衣裳了。
穆落嫣稍稍回礼,还未说话,便被妹妹穆梵音抢了话,“你说对了!姐姐下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我们想要在你这儿买最好最贵的嫁衣!”
穆落嫣轻轻拂过脸颊,似有心事般说道,“我说要推迟婚期一些吧,娘亲偏偏不肯。只是不知,这嫁衣何时能做好?”
苏绣香低眉浅笑,“穆姑娘放心,绣娘会在您大婚前七日送到穆府。”
“是啊,姐姐你就放心吧。还有,你这脸上的伤到时候肯定会好的,城北的乐大夫不都说没事了吗?”
穆落嫣浅浅叹了口气,“那就有劳苏姑娘了。”
穆落嫣不知近日患了什么病,脸上突然起了红色的疹子,幸好城南位大夫乐其,医术高明,城里很多人的病别的大夫不能治,都是他给治好的。
姑娘家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恐怕就是出嫁了,穆落嫣总担心婚期临近,这脸上的疹子却还没好。不仅给人落了笑话,还怕这幅模样给夫君瞧了去。
要说这穆落嫣要嫁的公子啊,姓张名生,既不是达官贵要,也不是商贾富流,不过一介瘦弱书生罢了。外人看来除了满腹经纶的之乎者也,还真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难怪穆梵音要唤他“呆子”。按理说,穆落嫣这家世背景,万万是瞧不上张生这样的穷酸书生的,奈何穆晨峰宠女儿宠得紧,穆落嫣又非他不嫁,便也无可奈何,反倒成了街坊间一段才子配佳人的佳话。
次日,天色微凉。
穆家两位小姐驱车赶往城南。
乐其乃最近来城里的游医,医术却高明得很。一袭青衫长袍,冷冷清清,一看也是个埋头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
只见乐其用细小的银针在穆落嫣指尖轻轻触碰,便冒出了几滴血珠,用小瓶细细接着转身走入了偏房。
“这大夫看病的法子倒和旁人不一样呢。”穆梵音小声嘀咕。
半饷,乐其走出偏房,“小姐的病并无大碍,依照我这方子吃药便可。七日后再来复诊。”连说话都是冷冷清清,脸色苍白得很。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大雪纷纷,没有尽头似的下着,万物在雪的映衬下都显得宁静起来。
据说城里少了个婴儿,待发现的时候,小小的尸体都只剩下了骨架和皮囊,所有的血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空洞的眼睛映在雪里,异常骇人。
二、
穆梵音搓着手,在姐姐房里跟穆落嫣说着早上听来的传闻,添油加醋一番演义。穆落嫣放下手中的女红,轻轻捏了捏妹妹的鼻子,“知道城里最近不太平,那你还不乖乖听话,别老往外面跑,让爹担心。”
穆梵音生性调皮,从背后抱着穆落嫣,道,“知道啦姐姐!让爹爹担心的才不是我,是你呢!往后啊,要是那呆子敢欺负你,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哪敢欺负你啊!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穆落嫣握着妹妹的手,说道,“合欢花虽好,可若是嫁衣上单有合欢花未免单调了些。他自幼爱牡丹,你说,让苏姑娘在袖口上缝两朵牡丹可好?”
穆梵音娇笑,“什么只有合欢显得单调,分明是那呆子偏爱牡丹,姐姐想讨他欢心吧!姐姐放心,我这就去找苏姑娘,让她改改!”
穆落嫣羞红了脸,“你这丫头不得胡说!”末了不忘嘱咐妹妹,“外头最近不安生,你就不用去了,让下人去吧!”
“好嘞!”穆梵音嘴上答应着,关上了姐姐的房门。这姐姐嫁衣要休整的事哪敢让下人去做,自然是要亲自跑一趟了,仗着自幼学的两手三脚猫功夫便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带上下人便出门了。
毕竟是个主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倒也不少,一点不像刚出了人命的样子。穆梵音吸了吸鼻子,便朝苏姑娘的绣坊疾步走去。
绣坊设在城北,越往城外走人越少,一双长靴踩在雪地里,咯咯吱吱,听得真切。远远便看见绣坊的招牌,牌匾上积着雪,压多了偶尔一些掉落下来。天色将晚,穆梵音加快了步伐。
瞧着还有百来步的距离,绣坊的门突然开了,只见那城北的乐大夫神行鬼祟的踏步而出。穆梵音不假思索便躲在墙后。乐其四下张望并无人影,便匆匆走了,幸好是和穆梵音相反的方向。穆梵音悄悄探出头来,只见乐其步伐矫健,行走如风,那哪是一介文弱男子能走出的步态。平日医馆里弱不禁风的样子分明就是装的!
穆梵音暗自揣度,觉得这事分明有蹊跷。乐大夫和苏姑娘两人年纪相仿,就算心生爱意也不必鬼鬼祟祟,为何乐其平日要装出一副文弱的样子。乐其乃一介游医,最近才来到晋阳,要说苏绣香的女红名噪一时,但是她究竟是何时来到晋阳城的,一向爱打探坊间趣事的穆梵音竟也不知道。
穆梵音自觉这些事儿巧合的很,于是也不走正门,一个轻功便跃上了绣坊房顶,飞檐走壁来到苏姑娘厢房窗下,轻轻捅破了窗纸,瞧里望去。
只见苏绣香低眉侧目,正细细梳着自己的头发。不一会儿便站起身,从柜里取出包裹,解开包裹露出一个青花瓷器。眼尖的穆梵音一眼便看出那裹着瓷器的布料并不是普通的方方正正的布匹,而是婴儿的襁褓!
屋子里的人儿缓缓褪去了上衣,这寒冬腊月屋子里虽有暖炉,可这样脱去上衣,平常人也是受不了的。苏姑娘却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似的,直到亵衣也褪去,穆梵音看到苏姑娘右腰间一朵大大的合欢花的刺青,妖冶异常。
不消片刻,合欢花越发红艳,花蕊似在迎风摆动,就在穆梵音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苏绣香腰间的刺青中央,竟然慢慢爬出了一直手掌大小的紫色蛊虫!只见苏绣香轻轻托着蛊虫,缓缓放入了青花瓷器。而那青花瓷中的东西不用想,便也知道正是城中消失的婴儿的鲜血!苏绣香竟然拿婴儿的鲜血来喂养蛊虫!
惊慌失措的穆梵音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怕自己发出声来。待苏绣香捞起蛊虫时,那虫子似是吃饱喝足了一样,懒懒散散起来,从合欢花蕊出又缓缓钻进了苏绣香的身体。震惊不已的穆梵音不及多想,匆忙跑回了穆府。
三、
穆落嫣的药已经服用了七日,明天正要去乐其那儿复诊。穆梵音知道把今日所见告诉姐姐,她是肯定不会信的。近来城中不少人都跟姐姐一样脸上起了红疹,要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也无碍身体健康,自然没人多在意。如今看来,少不了是那苏绣香从中捣鬼。
穆梵音从小爱收集鬼怪志异古书,便连夜查阅,原来这蛊虫原是西域祭祀所用,需用新出生婴儿鲜血拌着合欢花的汁液喂养。蛊虫需要寄生体才能存活下去,寄生体一般都有专门的祭司,祭司的生命并不长久,他们往往随着蛊虫的死亡而死亡。只是没有祭司会甘心自己的生命像蛊虫一样短,于是祭司们开始寻找新的躯体,用来不断养活体内的蛊虫。只是并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适合蛊虫生存的。
穆梵音突然醒悟,那日乐其取走姐姐指尖的血珠进入偏房,正是测试姐姐的血液适不适合蛊虫的寄养。这连日来城内许多人脸上都起了红疹,恐怕就是乐其施的法子,好取走百姓的血液,寻找适合蛊虫生存的躯体!
天已破晓,穆落嫣今日便要去乐其处复诊。断不可让乐其和苏绣香碰面,让他们有对姐姐下手的机会!穆梵音来不及梳洗,便策马扬鞭直奔城南绣坊。待穆梵音匆匆赶到绣坊时,偌大的绣坊竟空无一人。穆梵音一阵心悸,直奔城北医馆,心中只盼望着姐姐的马车走慢一点才好!
城北医馆门口,穆家的马车整整齐齐地停在一旁,穆梵音跃马而下,直冲馆内。只见偏房内,穆落嫣已昏迷在床榻,床边一地的合欢花瓣,苏绣香俯身贴在穆落嫣身上。
穆梵音举起双剑,朝苏绣香刺去。穆府家丁听到屋内的打斗声,纷纷冲了进来,奈何普通的家丁根本是赤手空拳地肉搏,屋子又小,家丁无法一起冲进来,乐其轻而易举顶住家丁。这厢,苏绣香功夫不浅,穆梵音也渐渐招架不住,眼瞅官府的人破门而入,穆梵音眼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四、
穆梵音足足躺了三日,才醒过来。穆落嫣在妹妹床边细细照料这。苏醒的穆梵音一把抓住姐姐的袖口,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穆落嫣轻轻抚上妹妹的发丝,“幸亏你来的及时,拖住了时间,后来官府的人来了,生生擒住了他俩,不然啊,姐姐这命,恐怕……”
心有余悸的穆梵音紧紧抱着姐姐,说不出话来。
正月,穆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喜庆的红色铺天盖地席卷了穆府和周遭的两条街,唢呐声吹吹打打仿佛热闹了整个晋阳城。
穆落嫣出嫁了,张生自是做了上门女婿。穆晨峰广开宴席,前来的客人足足摆满了整个穆府,纷纷祝贺这对才子佳人。
酒阑夜深,客人逐渐散场,张生回入房内,搂着穆落嫣,轻轻唤声,“娘子。”爱意绵绵,温柔地似挤出水来。
穆落嫣巧笑。张生似捧着宝贝似的轻轻搂着穆落嫣,缓缓褪去她的衣裳,仿佛怕折了宝贝一样。
张生温柔地吻着穆落嫣的唇,缓缓道,
“娘子,你这腰间的合欢花,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