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的方石是个挺有名的人,而他的名声是由挺多原因造成的。
绝大多数的人都记得他是云中城主方武独子,但只有少部分人曾记得他过去是个天才。
是的,过去。
难说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原本在练武、修行路上皆突飞猛进的方石忽然有一天变的毫无进境,没有半点进步不说,甚至还开始倒退,变成现在这样,与普通人几乎无异。
有人曾叹息,惋惜,但这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怀疑和质疑。
有人说方石本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修炼天赋,练武也不勤快,过去的成绩,是其父为他造假,请人吹嘘,只是为了面子,后来吹不下去了才变成这样。
也有人说方石曾经的确很强,但因为太过骄傲,得罪了路过的高人被废了修为和脑子,不仅人变弱了,还变傻了。
当然,以上都不是真正的事实,真正的事实是,他动不了灵气了。
有很多人因此对他失望。
失望意味着不引人注意,在许多时候,比如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于方石而言,也许算是好事。
云中城外有座山,高耸入云,因此唤作云山。往日里稀少有人前来,但今日的山道上却十分热闹。
方石走在上山的道路上,听着下山人讲述他们的见闻。那是最近云中城里最大的事情了,乃是一位少女被选入天峰修行的事。
她与曾经的方石同样耀眼,只不过她散发的光芒不似流星。
方雨柔,她是方石的妹妹,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两人的生辰其实只差一天,可方雨柔也并非与方石同一父母所生,事实上,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方武之父从故人旧友那里收养的女童罢了。
方石与她相识于五岁,彼此间称得上两小无猜,但最近几年,两人关系变的疏远,至少在旁人看来是这样没错。
其中之事,有许多值得人深思,但总体而论,皆因人言所致。
上山的路很长,下山的路却不算长。终究是城主之子,方石在路边歇脚的时候,有人将他认出来了。
“方公子,是来送你妹妹的吗?这可真是不巧啊,令妹在三刻之前便同天峰上的高人前辈一同去了,你是没看到那副景象,瑞彩千条,霞光万道啊!实在是仙人气派!”
方石没有说话,只是冲他微笑。那人觉得无趣,便对旁人说:“你说这方公子是不是旧疾未愈,真的傻了啊,怎么我对他说话,他只会傻笑的?”
旁人拉了他的袖子,在他耳边低语:“别说啦,他已经很可怜啦。一小长大的妹妹要去天峰学艺,他却这么晚才到,就算是普通人,是个傻子也是不应该的。此地离山顶还有相当的距离,恐怕是记错了时间,要么,就干脆是告了个错的,以免两人相见,闹出什么不愉快。”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人说道,又看了在路边坐着的方石,瞧见他汗湿的衣衫,心中生出些许怜悯。但又想到传闻中此人过去的种种劣迹,便觉得自己太过善良,不值也不该。
“我们走吧。”那人拉了同伴,不想再看方石一眼。
路还是很长,方石休息过,养了些力气,又从腰间的水袋里嘬了几口甘泉,觉得恢复过来,重新上路。这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逐渐稀少,虽然也有认出来他的,却没有几个愿意打招呼的。
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云山山顶并非常人难履的艰土,不危险也不崎岖,到了这最顶上的顶峰,反倒变成了一片宽广的平台,似是有人开阔,实则自然的鬼斧神工。
曾有先人栽树于此,乃是高高大大的一棵神木。说是神木,自然与凡树有所不同,平直高大,不生枝桠,坚若铁石,刀剑难伤,四季长春,千年不褪。人称通天木。
远处看去,倒像是一根极高极长的柱子直入云端,似要捅破天际。
山顶之上已经没几个人了,纵使上来容易,下去也不难,但在这里呆着却不是易事。高处风大,虽有浮云脚下之快感,却也有四季难见的寒冻。
方石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的外衣,径直朝通天木走去。
过去之时,他常与方雨柔来此,多年过去,也是熟悉这里的。两人曾在练拳时将通天木某处打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最初是因为打赌,后来便成了一种挑战。
做到这点的是方石,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那般强大的力量了。
他在微小的缺口处蹲下,在地上摸索着。通天木有十几人合抱那么粗,因此即便此时仍有些人,却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东西。脚下的地面的确有个挖开的坑洞,又被细细遮掩,但却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方兄,小弟久候多时。”
从树后转出一人,方石眯了眯眼,发现是认识的。
普修远,勉强算是朋友,但那是曾经的事情了。两人已有太久没有联系,连见面都说不了几句话。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方雨柔的追求者之一。
方石拱手:“修远,很久不见。”他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但可以肯定,方雨柔留给他的东西是被对方拿走了。
普修远笑起来:“是啊,很久不见。想不到一见面,就是在这种地方。”
没等方石说话,他再度开口。
“方兄,你是来找这个的吧。”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打开的小盒。“我方才已经看过,是天峰出产的一品聚气丸。十足上好的灵药,哪怕是以你我的家境,也是万金难求的。雨柔方才在接引仙人手中拿到,便偷偷藏在了这里。若非我从不曾看那仙人,只是看着她,也不会注意。她对你可真好,好的让我嫉妒。”
“我们是兄妹。”方石淡淡说道。
“是吗?我看不是这样。”普修远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看的方石有些冷。
两人之间是有些实力差距的,因此对方的恶意、情绪显现出来,令他生出一点退意,似是察觉到方石的情绪,普修远的笑容更好看了。这人本就生的俊朗,此时又穿了一身白衣,在烈烈风中怡然,比方石的模样、神态要强过许多。
“其实她喜欢你吧,不止如此,连城主大人也有意撮合你们。也是呢,故人之后与亲子,怎样都是好事。”
“你想多了。”
“我想的可不多。”普修远盯着方石,神色渐冷。“方兄今日来此,恐怕不是观礼送行的吧。”
“不,我只是来晚了。”方石这样说着,本能中对这人生出的惧意消散大半。
“我不这样认为。”普修远说道,“在我看来,雨柔是爱极了你,不忍你遭受白眼,才让你晚来的。至于来的这么晚,其中理由也不是要你送行,而是让你来拿这枚丹丸。恐怕在昨晚,你们就已经道别了吧?”
方石只是笑,没有说话。
“我想了许久,也只有这样的可能。方兄不说话,可是默认了?”
“你开心就好。”
普修远哈哈大笑,“方兄你这话说的好!说的是真好!心上人喜欢别人,我自然是不会开心的,可她喜欢的人是你,我就很开心了。”
方石神色不变,过去多年,似这样的话他听了许多,早已见怪不怪,难以生出怒气。
“我觉得方兄你真的很厉害,曾在巅峰,却能像个普通人过了这么多年,换做是我,早就想要去死了。啊,这么说当然不是我想方兄你去死,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嗯。”
看着方石愈发平淡的神色,普修远的脸色更冷了。
“方兄……我真的很讨厌你。自我出生起便听着你的名字,所有人都在说你有多么优秀,多么厉害,也许别人会抱着敬佩的情绪,但我,我普家,绝不会如此。”
他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因为三十年前的事情?”
“三十年前的事情……哈哈哈哈,原来你,你们方家是这样看待的?血海深仇,在你们看来只是一件旧事?”普修远仰天狂笑,此时山顶上已无旁人,所以他的笑没被人听见。
“只是公平决斗罢了。”
“公平?你父亲可真是脸皮厚。昔年那场决斗,分明是你父亲以壮年欺我祖父垂老!”
“那是你的看法。”
“有很多人都这样认为!”
“说说他们的名字?或者,他们会站出来这样说吗?”方石笑笑,“我无意与你再做这样的口舌之争,若你想做什么,或者你家里想做什么,去找他。”
“方兄,我从没想过你会如此懦弱!你根本不配做云中城的少主!”
“嗯,然后呢?”
“方兄……”普修远脑门上的青筋汞涨起来,他觉得方石这个人真是难以沟通。“你是想要在这里被我杀死吗?”
“我没见过你这种人能在这种场合下杀人的,你们脑子里一定会有一个预定的杀人场景,不是那样的情况下,就没有所谓的复仇感。先下手为强这种事,于你而言反倒是耻辱。”方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
普修远哈哈大笑,但眼神却愈发冷了。
“不错,正是如此,可那个日子也近了。”
方石叹气:“是吗,祝你成功。”他挥挥手,准备离开。
“方兄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何时吗?还有这枚丹丸,如此珍贵,饱含雨柔对你的情意,你竟然不打算要回去?”
“不想,反正不用等多久的样子。至于那枚药,喜欢的话,你自己留着吧,我又用不到。”他边走边说,声音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