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病房里住了几天，老李媳妇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一来是家里有好多事情要做，尤其是心里还有一个难以解开的疙瘩；二来老在医院住着这个费用是个大问题，家里本来就困难，虽说医药费是老二出的，但是毕竟还是要还的，少借一分是一分；何况自己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乡下人本来也没有那么娇贵，一点轻微的不舒服并不会影响太多，所以老李媳妇坚持要出院。医生自然是不肯放的，乡村医院很少有这样住院的患者，一般都是打个针吃个药就走了的，难得有大笔住院费的收入，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就危言耸听，故意把老李媳妇的病情形容的很严重，并号称如果坚持出院，所有的结果自负。这一套词还真的把老李吓得不轻，一再劝自己媳妇以身体为重，在住几天把身体养好，但是实在是拗不过媳妇，老李媳妇还是在八月上旬结束之前出了院。
老李媳妇刚刚回到村里的时候，全村的老少都来老李家探视，嘘寒问暖甚是热情，先是表达了由衷的慰问，之后又对事情太忙没来得及去医院探望表示了抱歉与遗憾，还对老李家将来可能面临的困难表示了同情并对老李家克服困难的行为表示了支持与理解。听着这些“热情的”外交辞令，老李媳妇心里却止不住一阵冷笑。也没办法，这样的人太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里说你们在我住院的时候怎么议论的我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我出院了又来假装表示问候，何必呢？更何况，乡里的医院离村里并不远，如果真的是有诚意的话，骑个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当面聊一聊不是更好吗，你们有时间在村子里嚼舌头，就没有时间去看一看，我们也并不是要求一定要去看望，起码你表里要一直好不好，现在又来装什么样子？现在我回到了村里，才过来献殷勤，真的有这种必要么？不过也没有办法，你不能强求别人做出什么改变，而且这个社会上从来不缺少这样阳奉阴违的人，老李媳妇一出院，村里关于她的一系列的猜测和议论都会收敛许多，大家都会在表面上装出一种你好我好大家好亲切友善的样子来，但是背地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丝毫不会减少，没准还会因为这次探视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得出新的重要结论，成为新一期的谈资呢。
送走了一拨拨“热情友善”的街坊乡亲，老李家才算是真的安静下来了。下午三四点回到的家，到现在已经8点多了，全家人还没有吃饭，也就懒得再做了，就把探视的人带来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礼品，诸如点心水果之类吃了，全家就算是吃过晚饭了。本来人来的不少，带来的礼物却是实在有限，要么是自家吃不完的点心水果，要么是从村里小卖部买来的垃圾食品，连个鸡蛋这样像样的东西都没有。而且说是探视老李家的，其实无非就是一个小聚餐，自己带来的东西都用来招待了自己，不少人送的东西少，吃回去的反而多，有几个因为吃过饭来的，没能够把成本吃回去，还感觉亏了不少的样子。到最后给老李家就剩下一地的垃圾，和仅仅够全家人聊当晚饭的一点残余。
吃过了简易的晚饭，李杰回房中看书去了，这个小伙子极其老实，人来了也比较腼腆，虽然现在考上学了，也是一有功夫就往屋里钻，继续去看书，只要家长不提出来，他什么事情也不会去干，老李夫妇没少担心过自己的儿子缺少社会经验和基本的生活技能，将来的日子里会吃亏，但是看到自己孩子这么热爱学习毕竟是好的，所以也就没多说。李娟在屋里打扫着残局，都说男孩子外向，应该是闯社会的料子，但是在老李家似乎并不是的，李杰太过于老实巴交，反而是李娟十分的聪明，善解人意，在人前的应酬也是礼节得体，做得非常好，给老李夫妇挣来了不少面子。在自己家中，李娟则是非常孝顺体贴父母，什么活东抢着干，从来没有过挑肥拣瘦，家里让干什么干什么，还特别能操心，家长想不到的东西，她都能想到。老李媳妇住院的前些日子，老李在医院里伺候老李媳妇，家里就剩下两个孩子，李杰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家里因为自己和姐姐的上学正在遭遇着这么大的困难，一时间无法接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反而是李娟挑起了大梁，她知道过多的惊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己的能力虽然有限，但是管好这个家给父母减少一些困扰却是可以的，所以这段日子一直是李娟操持着这个家，里里外外一把手，做的还真的不错。老李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一阵满意，而且仿佛这段时间李娟出落得更加水灵，更加漂亮了，老李更是心里舒服了，但是一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比李娟还这么优秀，老李的得意与满足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李娟打扫完屋里的垃圾，坐在床前跟躺在床上休息的母亲聊了一会闲天儿，陪母亲消遣寂寞，老李媳妇一直想要把话题往那件事上领，但是又不忍心，所以一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说着些什么。眼见得已经有九点多了，李娟打算不再打扰母亲休息，打算回自己房中。老李看再不提今天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把征询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媳妇，没想到老李家的也把目光投向了丈夫，老李没有办法，狠了狠心，叫住了正打算回房中的李娟。
“娟儿，你等等，爹有话跟你说。”老李的声音中带有一点急切，更多的是紧张、失落和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哎，爸您说。”李娟一转身，已经有了泪水涌入眼眶，她早就感觉到父母有事情要对自己说，而且这件事情还是要自己做出某种牺牲，现在这一刻终于来了。
关于自己家里的这个状况，李娟还是有着比较清醒的认知的。从领到通知书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家里的经济状况根本无法供自己和弟弟上学，虽然说父母一直都为了让自己和弟弟不操心，不肯对他们透露实情，但是她自己心里是有这个数的。本来普通的农家应付这样的一笔巨额的学费都并不简单，何况自己家里一向比较贫穷，只有这样一些微薄的经济收入呢。对于到处借钱为了供自己姐弟俩上学的艰辛过程，老李夫妇一直瞒着李娟和李杰，一直给自己的一对儿女描绘的是一副美好的图景，弟弟虽然从来不多想，但是李娟是一个很仔细很细致，心思很细腻的女孩，从自家的失窃事件和母亲喝农药想要自杀的反应来看，可以知道如果让自己和弟弟都上学基本上是不可能了，借钱也借不到。如果无法两个人同时上学，那该怎么办？这是李娟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弟弟的学肯定是要上的，因为这是他跳出农门的唯一机会，只有他将来发展的好了，才能根本上解决自家的经济困难。李娟本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信奉者，和很多女孩一样，她自己心里对于那些重男轻女的理念可以说是深恶痛绝，虽然他一直坚信女孩子也要努力去追求自己美好的未来，而且也是有获得美好生活的权力与机会的，但是现在她也认为应该让弟弟上学，毕竟养儿为防老，为了让为了自己和弟弟的成长操劳了一生的父母能有一个美好的晚年也应该这样。弟弟没有获得更高教育的机会，又这么老实巴交跟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闺女似的，就算是去闯社会也是不完全的，很难混出一定的成果，将来多半还是要和爹妈一样过着贫穷的日子，在农村在土地中刨食，自己能够糊口就不容易了，何谈能够给父母保障一个美好的晚年呢。到时候自己就算是发展的很好，在城市里里住了脚，每个月也能够有稳定而且不菲的收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又能怎样，自己是幸福了，但是自己的父母还生活在贫穷的农村，遭受着凄凉的晚景，自己固然是可以孝顺父母，但是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将来终究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以后就很难经常性地来看望自己的父母了，父母的晚年如何去保证？出于这样的一种考虑，李娟其实早就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了，自己主动放弃上大学的机会，把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弟弟。李杰虽然天资一般，但是一向老实勤奋爱学习，接受了高等教育，拿到较高的学历，将来有个基本稳定的工资问题不大，将来娶个城里女孩，有个温馨幸福的家庭，把自己的父母接到城市里去住，也让两个操心一辈子的老人能够享受一点晚年的快乐。至于自己，就不上大学了，有现在的文化水平活下去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何况自己不怕吃苦，出去闯荡两年，打工赚钱，既能够补贴家用，也能够供弟弟上学，将来等弟弟毕业了，自己再找一个老实的庄稼小伙嫁了，也是一辈子，这样不是很好么？李娟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一直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的父母，但是始终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也是希望能够在高等学府里继续学习，在知识的海洋里继续漫游的，毕业后凭借自己的实力找一个好工作，在能够和心中的白马王子不如婚姻的殿堂，能够获得自尊自强的生活的，但是这个决定一旦做出，这一切就都是遥不可及的幻梦了······母亲出了院，这一晚上说话总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李娟知道母亲是有心事，这个心事多半是和此事有关，现在父亲叫住了自己，李娟心里也就明白了一大半的，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心里虽然说早有防备，但还是泪水止不住地充满了眼眶。
李娟又一次回到床边坐下，趁爸妈不注意用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老李和老李媳妇的心情也是非常的沉重，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女儿眼眶中的泪水。李娟把目光看向了父亲老李，老李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媳妇，没想到老李媳妇也是眼中噙满了泪水。几乎是标志性的长叹了一口气，老李又一次开始说话。
“那啥，娟儿，你和李杰能够考上大学，我和你妈心里都特别高兴，这么些年，咱家里的日子过得不宽裕，但是我们也坚持花钱供你们读书，就是看你们俩像这块材料，你们两个也争气，这不，现在都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爸爸妈妈心里高兴啊，因为你们两个，当爹妈的脸上有光，总算也是扬眉吐气了。”说到这里老李又一次想到自己在落日余晖下清扫红红的鞭炮皮的时候，那时候满心全是自豪，全是满意，全是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只是没想到美好的梦境破碎的这么快。
老李从回忆中出来，又长叹了一口气，“也是你爹没能耐，一辈子不争气，人家家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唯独咱们家，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们这么争气，当爹妈的又何尝不是想让你们都能够上大学，将来都能够获得一个好的前程，有一个好的家庭呢，起码不用像我一样再造这种罪了。但是现在是真的没这个条件啊，本来我和你妈商量的借一借钱，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好好读书，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因为钱的问题毁了你们，但是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的是让人没有办法，我们也算是尽力的，但是这个钱也没有凑够。雪上加霜，咱们家招了小偷，把咱们好不容易接到的钱都给偷走了，你妈心里一着急，想不开了，住院住了这么久，又花了不少钱······”老李还没有说完，便被媳妇的哭声打断了，“都怨我，都怨我！”老李媳妇拍打着床沿，伤心欲绝。
看着自己的母亲哭成这样，李娟也再也忍不住了，这几天来因为自家的这个情况，李娟多少次都快撑不住了，一直想要大哭一场，但是一想到父母不在家，弟弟又太老实，全家都要靠自己撑着，所以一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哭，但是今天再也忍不住了。
老李也是，口里说着：“媳妇，不怨你，怨我，怨我不争气，没给你们过上好日子，是我没用。”渐渐地言语中也带了哭腔，终于全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李娟忽然止住了哭声，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爸妈，你们都不要哭了，我们谁都不怨，你们把我和弟弟拉扯大，还省吃俭用供我们读书，这就是伟大的父爱母爱了，我们怎么会怨你们呢。爸妈，家里困难，我知道，你们说吧，需要我怎么做，你们让我干啥我干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