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能够维持整夜照明的工具,只有少量富裕的家庭,才能在夜色不深时,点上一支蜡烛,让昏黄的烛光,透出木质的窗户,在夜下城市的剪影中,点上几缕黄色的亮光。
而此时,檐角的剪影中,两个飞奔而过的身影,穿过由昏黄烛光织成的光带,哒哒的脚步声,在窗边、墙沿响起,偶尔惊起窗边的主人,急急的打开窗子,却只能看到点点清冷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上,仿佛倒映着斑斓的城市。
索拉尔跌跌撞撞的跑着,飞檐走壁对于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人来说,实在是难度太高了点,他刚才在屋顶边沿滑倒,要不是身后的长枪卡在了房檐间,说不定他这会儿早已摔得遍体鳞伤了。
而被他追逐的身影,则对这种行为驾轻就熟,她就像一只黑夜中的雨燕,轻巧的在建筑轮廓上一点,便能在这复杂的房屋结构中自由的穿行。荡过横栏,滑过墙角,她在不经意间就消失于他的视野,但在他磕磕碰碰的穿过某个拐角后,却又在完全相反的方向留下一道剪影。
这场突如其来的追逐,开始于太阳刚开始落下的黄昏,下午在从大叔他们那里逃离之后,他还是不自觉的沿着曾走过一次的道路,去寻找那个教堂,然而,还不等他看到教堂,那个少女就碰巧出现在了他眼前。
圆圆的脸上点缀着几点雀斑,但和他印象中朴素的衣裙不同,这一位少女披着黑袍,在看到他的瞬间,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晦涩难明,她周身弥漫着的,不再是那一抹盎然的绿意,而是像胡乱搅拌的黑与白,调出了深深浅浅的灰。
他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虽然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这种假设,实在有点天方夜谭,但他和巴特尔戏剧化的遭遇,也许在佐证着,事态的发展,远远比戏剧还要天马行空。
火种拒绝承认眼前的少女,是他下午交流过的那一位,而他尽管仍然惊讶,但与其自己揣测,不如当面向对方问清楚。
不过,对面的少女似乎不想给他弄清楚事情真相的机会,他还来不及问出一句话,对方已经欺近了他身前,哑光的匕首刺出,似曾相识的寒意直刺心口,他来不及多想,火焰涌出,包裹住拳头,条件反射的轰了出去。
却击了一个空。
少女仍然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但他的脑袋上早已布满冷汗。
并不仅仅是那一刹那的死亡危机,更是因为他的身体帮他想起了,在昨天晚上,同样的一把匕首,在另一个更加矮小的人手中,同样差点插进了他的心脏。
只不过之前的男孩,自称是眼前少女的弟弟,而刚才的刺杀手法,却完全如出一辙。
他打消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更加不可思议的念头——相同的相貌,还可以易容,但差距那么大的体型,怎么也不可能作假吧。
不管如何,台吉被绑架,肯定和他们脱不开干系,如果能从她这里拿到情报,在他们的立场上,对事态都是一种推动。
他谨慎的架起了长枪,对方的诡异的刺杀技术,他已经领教过一次了,他可不想因为大意,而再尝尝匕首的锋芒。
但是少女没有攻过来,她就这么跳上了屋檐,眼看就要逃跑了。
好不容易掌握了一丝事件的脉络,他又怎么会放跑眼前的机会,他就这么追了上去。
于是就出现了最开始的那一幕,他被戏耍一般,跟着那个身影在整个城市里上蹿下跳。
而在追逐中,对方好几次都有机会能够甩掉自己,但都在他丢失对方身影后,奇怪的再给他留下能追上去的线索。在刚开始追逐时,理智就提醒过他的猜测,此时再次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他早已经想过,在确认对方危险的身份之后,还这么贸然追上去,很可能再次落入敌人的算计。但从离开大叔他们开始,固执己见的趋势早已显现,会遇到埋伏这种假设,仅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就被心底燃烧的自信,给排除在了考虑之外。
但这会儿,对方诡异的表现,却坐实了理智的猜测,藏头漏尾,却又不至于让他跟丢,要说前面没有埋伏,打死他都不信。
那么问题又来了,都已经追到这里了,难道就这么放弃大半夜的追逐?
他有些犹豫,脚步也渐渐的慢了下来,就在他心神不宁的再次在屋顶踩空时,前方的身影也再一次丢失。
他单手抓着檐角,晃晃荡荡的挂在屋檐下,一时的失足,反而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决定赌一下。
在四周搜索了一下,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没有灯光的阁楼上,荡下屋檐,他刚得到锻炼的飞檐技巧,成功的来到了阁楼出,并悄悄的藏了进去。
掀开一丝窗角,他谨慎的观察着,刚才跟丢了少女的位置。
清冷的夜风往掀起的窗角不断管灌入,带起的呼呼声在这寂寥的夜里传出很远,他侧耳倾听,似乎除了这夜风吹拂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安静的环境抚不平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他压抑着急躁静静等待着,但紧绷的思维在枯燥的等待中,仍无意识的跑偏了。他这时才想到,自从早上城卫军搜查酒店开始,似乎他已经在这一整天,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追逐、战斗好几次了。
在感叹着这一天过得如此充实的同时,一丝疲惫也开始浮现,他晃了晃脑袋,但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的心态,让这丝倦意怎么也驱散不了。
“呵呵~”
在眼皮垂下来的瞬间,一阵忽远忽近的笑声传入耳中,在激起他一身冷汗的同时,赶走了所有的睡意。
朦胧的视线恢复焦距,掀开的窗角外,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对面的屋檐上,静静的望着他,带着莫明的笑意。
来不及多想那笑声为何听起来那么清晰,他钻出窗口,在墙上狠狠一踏,炸裂的火光在黑影里一闪而逝,他撕扯开夜风,反手握枪,向着少女直落而去。
就像用木棒去敲击落叶,落叶反而会顺着木棍带起来的风飘开。眼前的少女就仿佛是落叶,在索拉尔落下的瞬间,顺着他撕裂的风飘到了一边,任由他的长枪将屋顶捅了个窟窿,她诡异的和他擦身而过。
刺骨的寒意从他接近时,就萦绕在周身的要害,提醒着他,只要有一丝松懈,匕首就会从致命的角度刺过来。
在危机感的压迫下,他立刻抽出长枪,向着少女的方向横扫。
仍然是落叶一般的诡异身法,她就像被枪风扫到一样,再次飘开了。
不过,这样以来,她就退出了长枪的范围,落到了长兵器最有优势的距离。
索拉尔把握住机会,长枪起舞如龙,两记挥击,抡出两个半圆,刚好一左一右将她可以飘动的空间封死。接着,抡出的长枪沿着半径缩小的螺旋线,收回到胸前,当落叶在空中停滞的那一瞬间,急刺而出,寒芒淬着火光一闪,就要点碎飘忽的落叶。
然而这一瞬间,落叶化为了毒蛇,缠身绕着枪杆滑了过来,在直视他的刹那,递出了匕首。
急忙拉回枪杆,在与颈动脉差之毫厘的位置,匕首和枪杆擦出了一串火星。
借着后仰格挡的力道,他向后一翻身,架脖子上的长枪以他自身为杠杆,在翻身时候,将枪尖向着仍缠在其上的少女,斜撩而出。
毒蛇再次化为落叶,在枪尖掠到前,重新飘开。
距离再次拉开,但索拉尔这次再也轻松不起来了,在自己最擅长的距离上,还无法占到优势,反而差点被对方找准机会刺伤,他突然意识到,根本不需要什么埋伏,眼前的刺客,只要在和他的追逐中,取得隐蔽的优势,使用最擅长的刺杀的话,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她在这里对峙。
不过,既然她放弃了最大的优势,那么正面上的话,索拉尔可不惧任何挑战。
火光穿透了夜色,在他的身上缓缓燃烧着,既然技巧占不到什么优势,那么就用绝对的武力,拿下对手。
枪尖斜指着地面,他踏着缓慢的步子,沿着屋檐主动缩短着距离。
携着沸腾的火焰,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一直微笑着的少女,终于不再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她轻轻的说了句话。
“你的火焰,似乎比上次旺盛了许多啊。”
集中于下次攻击的精神,在接收到言语中的信息时,不自觉的一松,就在这片刻,少女的身影已经急冲而至,勉强把解析着这些信息的精神收回,他单手挑起了枪尖。
火光在空中留下一条清晰的轨迹,但急冲的少女在接近的时候,已经矮身,躲过了火焰的燃烧,借着冲劲,滑向了他的下盘,匕首划出,斩向他的双脚。
条件反射般的跳起,他躲过了这一击,而被挑起的长枪,被高举过头顶,携着怒焰砸下。
火光照耀下,他却又在少女的脸上看到了莫名的微笑,但集中的精神这次成功的把多余的信息排除在了思考之外,长枪仍然坚定的砸下。
但很快他就感觉不对劲了,明明起跳得并不高,预备在枪砸落时,在地面借力的双脚,却怎么也没有踏到实地的感觉。
冷汗在失重的感觉冲上大脑的刹那,流了下来,他完全忽略了战斗的场地是在狭小的屋顶,而他早已因为后跳,腾身于屋檐的间隙。
砸落的枪势变为向下的直插,他企图把枪插入屋顶,来避免掉落的结局。
但敌人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本来已经拉近了的距离,在少女踏足屋檐的瞬间,彻底化为零。
她笑着看着他掉落的样子,将匕首快速而轻柔的放在了他的喉咙下面。
重力拉扯着他的身体,向着匕首靠近,终于,枪尖接触到了屋顶,他放弃最后止住掉落的机会,微微用力,枪尖一点,借着这些微的力道,在脱离匕首的同时,他只能无奈的从屋檐落下。
下落的视野中,夜空被急速拔高的房屋切割成了不规整的横条,而那一抹笑脸,也在急速的缩小、模糊,最后消失在檐角间。
背部传来沉重的冲击,他就这样仰躺着落到了地面。
冲击还能承受,他并没有受伤,但积累起来的气势在这一摔中,尽数散去,他突然有些累了,也不起身,就这样看着屋檐遮挡下的夜空,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被彻底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