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知何时爬上眉梢,柔光静静的洒下,仿如流水,轻抚着还未睡的花草树木,还此时抬头望月的人。
许是她的光太温柔,仿佛少女纤纤玉手温柔的抚摸;那洁白无暇的面容更是像极了少女的笑脸,应该是情人的笑脸,不然怎会是那般的温柔。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黑云,慢慢的遮住了月。只余几束坚强的、却有些暗淡的光束,挣扎着透过黑云,依旧轻抚她面前的一草一木。总是少了许多——熟悉的温柔不见了。
李慕崎手抚着手中的长萧,不自觉轻声一叹:人,如此;奈何明月,亦是如此。落花有意,流水若何?又抬头望了望天上那已躲在黑云之后的明月,轻声道“今夕何夕?明月羞言问清风;那年何年?抚琴低语怎能忘!
风有情,奈何推云阻望眼?月有情,怎奈如此不解意!
同是一轮明月,却有不同的结果。天上的乌云虽然遮住了月,却未完全的遮盖,还留着一处弯弯的一角。那小小的一角,是那般的明亮。
不是月太明,而是夜太暗。只有月光下或是昏暗的灯下才依稀可辨。
月,许是她太过伤心,才将自己藏起,又或是在为谁掩饰,羞于见人;也许是她不忍望着月下之人,才躲进黑云之中,又或是在为谁做着掩护,让他去藏匿。
河北道全境几乎全部受旱灾影响,几乎颗粒无收。遍观乡野,全是黄土。十室九空,饥民遍地。
能逃的,已逃亡他乡;逃不了的,老幼相携逃到了魏州,想寻求一线生机。未曾离去的,几乎将可食的,能吃的胡乱的填于腹中,自求能熬过这一段日子,熬过这一年。艰难的读者每一时,每一日,盼望着朝廷的救济,等待着朝廷的救济。
魏州:城中随处可见衣衫难以蔽体,脚上满是泥泞之人。或十人一起,或五人一簇倚在墙角巷尾,或倚或卧,微闭着眼,等待明日的到来。明日,是什么日子?他们不知,也不想知,只求再能喝一点清汤粥,再能吃一点充饥之物。也许,就不会这般冷,就不会如此难熬这冰冷寒夜。
他们有多久为未曾吃过一次饱饭,他们已忘了,在梦中也不敢回忆。有多久未曾好好睡一觉,踏实的过一晚,他们也不敢再想,他们唯一要思考的就是能熬过这几天,熬过这一年。希望明年不会如此,明日不会如此。
冷冷的风在巷尾呼啸怒吼,似是恶魔,随时准备抓走一两个可怜之人。
一张满是泥污的小脸终究还是被风的呼啸声吵醒,揉着朦胧的眼睛,轻轻的摇着身边的妇人。妇人穿着一身用碎布拼凑起的衣服,也只能勉强的遮住自己半个身体,胳膊与小腿裸露在冷冷的夜风中,身体几乎卷曲成肉团,也难以遮挡那份冷意,正挣扎着想要挤进身旁的男子身下,暂避寒冷。男子环抱双臂,将手掌藏于腋窝之下,头微微的靠在墙角之上,有细微的鼾声响动。他实在是太累了,至少有五个夜晚没休息,今天实在是累的熬不过去,才睡着。他才刚刚睡着。
小孩见母亲睡熟,又转过身子去摇斜斜靠在墙角的老人——满脸的褶子们几乎将眼睛遮蔽,若不是还有几分力道,只怕眼睛已被眼皮遮挡,难以张开。脸上的肉已完全的塌陷,只有那张皮依旧留在脸骨上。脸如此,身上其他的部位亦是如此。他不老,只刚刚过了五十而已。若不是这一场灾难,他至少还可以再活五六年。
许是那个孩子太过用力,怀中的半块如石头一样硬的饼掉落于地,翻了一圈,静静的停在了老人的手边。见到那块饼,小孩赶紧伸出又脏又瘦的小手拾起那块饼,又将它放于怀中。那块饼可是母亲偷偷的给他留的,让他明日就着粥将它吞下。
望到老人那张几乎将要干涸的脸,小孩忍不住又去摇那瘦骨嶙峋的人。触手冰凉,只摇晃了大概七八下。老人慢慢的倒了下来,倒在了小孩的眼前。受此惊吓,小孩顿时大哭起来。尖锐的哭声,将周围的父母吵醒,也吵醒了七八个同村同族的人。
借着模糊的光线,看到老人已倒于在上,一动不动。众人并未嚎哭,只是相互叹息着,轻声安慰着那一对夫妻。他们的心实在太过柔软,眼泪不知流了多少,此刻已经再难以流下一滴,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如此的情况。他们的心,已经经受不住如此的打击,却不得不忍受如此的境地。他们得活着,并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那个希望而活——他们的小孩,便是他们的希望,便是他们的支柱。
老人并不是死于寒冷,也不是死于饥饿,而是死于自己的内心。他实在是熬不过如此的夜,如此的生活,他的心中已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支柱,已经放弃了挣扎。也许,死对于他来说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不用再受这样的苦难,也不用再继续煎熬。
冷冷的也夜风吹过,将孩子的哭声带走,却不知带向了何处?黑暗的尽头是哪里?地狱还是天堂?
地狱,此刻这个地方与地狱又有何区别?
“这件事只怕是···”柳墨承度着步子,来来回回的走着。他已经走了好久,额上滴下汗水几乎已经将他的领口打湿,眼睛望着脚下的石板,双手置于背后们不断的摩擦,厉声道“都是你办事不利才会有这种结果,哼···”
“刺史大人息怒,”王苹尉俯首于地,不敢抬头去瞧柳墨承此时的面容,道“大···大人,卑职已经查到了是谁上的折子。”
“哦?”柳墨承停下脚步,低头瞧着王苹尉道“是谁?”
“长史薛秉礼。”
“他?”柳墨承心中一惊,道“怎会是他?此事对他可是十分的严密,他怎么会知道?”
“定是有人泄密,”王苹尉缓缓的抬起自己的脑袋道“或是有人将此事告于他。”
“不可能会有人泄密,”柳墨承摇着头道,不过心中却是将与此事有关的人细想了一遍,道“若是有人告密,可知又会是谁?”
“定是六曹之人,”王苹尉细细的琢磨了一遍,道“依卑职愚见,定是司仓齐硅玉,司户曹安国。此二人与薛秉礼来往甚密,且他们又是从同一个地方调过来。”
“嗯···”柳墨承细细的琢磨:此事若是他二人知道,定会告知薛秉礼,但是他二人又是怎么知道的?猛然又想起一人:定是如此,定是如此。“去查一查,是不是他二人所为?若确是他二人直接灭口。”柳墨承的眼中闪着寒芒道“若是此事在办不好,你知道结果。”
“是,是,卑职知道,”王苹尉身子一抖,颤声道。“只是···只是他二人此时是杀不得的。薛秉礼将此事上奏朝廷,朝廷定会派钦差来查此时,便不好交代了。大人请三思。”
“难让他们去钦差面前陈述此事?哼···”柳墨承冷冷的哼了一声。目光冷冷的瞅着王苹尉,身上有一股冷冷的杀意。
“小人并非此意,大人息怒···”王苹尉心中一惊,慌忙俯首道,良久方道“卑职知道大人朝中有大人识得的人,若是朝中派人,必得朝中之人所嘱,若是在钦差大人来时,在将他二人杀掉,做成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再将此事推给薛秉礼,大人您也上一道折子,就言薛秉礼污蔑于您,知事情败露,想将您作替罪羊,再言他仗着朝中有人予他撑腰才会如此。然后再将那些银粮弄一些于薛秉礼处,定叫他有口难辩。”
“嗯···”柳墨承细细的琢磨着王苹尉的言语:这样做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况且朝中的恶人定会将此事做得更加的严重,也会帮自己。又思考了良久,面上才渐渐浮起一丝笑容道“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忽然又想起一事道“那他的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假托大人您的命令。”
“哦?”柳墨承疑惑道“我亲自交代的有命令还得有我的亲笔印信。”
“有,”王苹尉眼中闪着疑惑道“卑职亲自确认过,确实大人您的亲笔印信。”
“哦?他怎么会有?”柳墨承疑惑道,猛然醒悟一事,恨恨道“薛秉礼,竟敢设计于我。定叫他死于我手,方解我恨···”
王苹尉担心柳墨承此时动手,忙道“大人此时切不可动手。”
“我知道,你不必多虑。“
“还有一要紧事,大人您此时务必要做。”
“何事?”
“城中的难民,”王苹尉道“大人您得从明日起开仓放粮,还得给他们添些必需品。”
“嗯···”柳墨承静静的思考,良久道“此事好说,你是怕我不舍得那些金银,若是此事过去,它们早晚还会回到我的手中。但是还有一事,你得赶快去办。”
“卑职已经在办了,”王苹尉道“大人尽管放心。”
“哼···”柳墨承冷冷道“此事若是再出纰漏,小心你全家性命。”
“小人明白。”王苹尉忙道。
“还有那些尸体你如何处理的?”柳墨承道“那些尸体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只有你知我知,地知,明白吗?”
“已经按照大人的要求在办了。”王苹尉迟疑了一秒,方道“大人,如此多的是尸体,恐难处理。”
“如此小事,怎会难以处理?”
“若是知道的人太多,恐难不叫其他人知晓,”王苹尉道。
“你有何打算?”
“若是将一些尸体丢于乱坟岗?”
“那些人可是死于刀剑,”柳墨承厉声道“若是叫人发现,你可知此事的严重性?”
“明白。”
“此事你就如自己看着办吧。”柳墨承道“城中的这些难民,也得想办法堵堵他们的口,让他们讲些对我们有利的言辞。”
“卑职知道。”
“如此甚好。”柳墨承心中轻轻一叹:希望此事真能如此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