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水杯清脆在碰在一起的时候,肖桦飘然从大门进来,隔着竹帘,看到她影影绰绰的倩影,岑蓝莞尔一笑,说:素包太太来啦。
素包太太?乔麦不解地睁大眼睛。
中国风的重瓣绿牡丹丝质衬衫,在腰际扎小小的结,配一条埃及蓝的阔脚亚麻裤,坡跟白边凉鞋。凌波微步,飘逸宜人。
肖桦姐,你这大牌的范儿,我还以为是亚真老师来了哪。没等肖桦坐下,乔麦便笑着说。
嘻嘻,别说她像谁,她就是她。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肖总。一直白富美,从未被超越。岑蓝也凑趣地加了一句。
哈哈哈哈,肖桦放怀大笑,利嘴一张不饶人:我不在时,估计你们已经说了我一篓箩的坏话吧?老实交代!
好姐姐,我们哪敢啊,乔麦麻利地站起来,给她倒上茶。
肖桦四顾一周,说:这家素餐厅我来过。老板是欧阳岭的朋友,三年前,欧阳岭就在这里做了会员卡,混吃骗喝的,我说你把这儿当成你的私家食堂哪。知道不,这里的老板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哦,什么故事,说来听听,乔麦托起下巴,认真地看着她。
听说这个老板以前开的是海鲜餐馆,在观城开了三家分店,生意好得不得了,钱多得化不完,可惜得了一场大病,到北京去动刀,手术成功割除了肿瘤,算是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后来经朋友推荐,他推掉工作,去普陀山疗养了几个月,可能是受到了熏陶,或者是经普陀山高僧的点化,他归依三宝,剃度出家了。回来后,他把三家海鲜分店和一家总店统统改造成素餐厅。我听欧阳岭说,他还打算在全国开出“莲心”连锁素餐厅。
是这样啊,浪子回头,回头是岸,好事,岑蓝再次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里的服务员,厨师,全是义工,志愿者。社会上招工请人请不起。这种素餐厅是亏本在经营的,赚钱不是他们的目的。
乔麦说:等寒暑假有空了,我也来做义工。好吧,言归正传,两位姐姐,今天我是有求而来哈。
三人的话语,再次回到家庭系统排列的现场。
那天轮到乔麦做个案,她的课题是如何处理她和爸妈的关系。按老师的指示,她面向选定的父母代表跪下来,老师坐在导师台上,轻轻对她说,抬头来,看住他们的眼睛。嗯,他们现在是你的爸爸妈妈,是你这辈子最亲的亲人,看着他们,对他们说:您是我的爸爸,您是我的妈妈,我的生命经由爸爸您和妈妈,流向我,以后也将流向我的孩子。今生,您们给予了我生命,这已经足够。以后的日子以后的路,让我自己走,自己承担。
当时,乔麦跟着老师的话,一遍遍地念着念着,哭了起来,伴随哭泣的,是她情不自禁的叫唤:妈妈,哦,妈妈!原谅我,妈妈!
为什么我每次情绪一出来,就控制不住地喊妈妈?事实上,我明明和妈住在一块,我应该喊爸爸才对,是不是?这是让乔麦困惑的点。今天,她再次提了出来,让两位姐姐给她支招。
我发现,在家排现场,潜意识与意识,是以相反的状态显现出来的。岑蓝说:或许在你的潜意识里,你是朝向爸爸的,你觉得对不住妈妈,所以情绪一出来,就喊妈妈。
当时亚真老师也指示我念:妈妈,你回来吧。可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没错啊,肖桦插嘴:你心向你爸爸,意味着你和你爸是站一起的,一个阵地的,所以你的潜意识里要喊妈妈回来,这样,不就一家子和谐了么?
不,不,乔麦大大的眼睛睁圆,一叠声地否定:我与爸合不来,我从来不给他打电话。他在我七岁时有外遇,与妈妈离婚,我们全家都不原谅他的,我怎么会心向他!
乔麦,你这些话是主观意识控制下的想法,不是潜意识的想法,让我来解读你喊妈妈后面的潜台词。
岑蓝说:妈妈,对不起,其实爸一直在我心里占着位置。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是那么优秀,聪明,我的血管流着他的血,禀承着他的基因,我是他的孩子,我忠诚于爸。但同时我也是您的孩子,我愧疚,难过,因为我的心背叛了您,妈妈,您能原谅我吗?您能回来吗?让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让这个家重新完整。
哦,天!乔麦双手掩住脸。
这就是传说中的“读心术”吧?肖桦饶有兴趣地看看岑蓝。
好了,姑娘,肖桦转头对乔麦说:看来你心里是爱你爸的,和我当初一个样。
爸爸离婚后,事业挺不顺的,那个女的也天天和他吵架,说他无能。乔麦开始动情地诉说:他后来北上打工。记得有一次他打来电话,我不听,他后来发短信说:乔麦,你要记得,爸爸所做的一切努力全是为了你。
那时我小,我不懂,我恨他,乔麦的眼里不知不觉含着眼泪:我是这样地恨他,我没法交男朋友,我梗在这里出不来。记得我很早做过一个梦,那还是我的初恋男友向我求婚那年。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披着婚纱,挽着他的手臂,走向美丽的花园。在花园的草坪上,放着两把椅子,一把坐着我妈妈,另一把空着,没人。我突然拉下婚纱,松开男友的手,跑了,哭着跑了。梦醒来,眼角还是湿湿的。
现在明白了,我不肯交朋友,不愿结婚,因为我不能没有我爸爸的祝福啊!
说真的,从小爸爸在我心里的形象是高大的,他是90年代大学生又是工程师,早早从国企出来成立公司挣大钱,他优秀聪明,积极向上,他是我的偶像。他也特别疼我。我妈长得比较好看,可内在是配不上我爸的,她很小市民,爱计较一些琐碎小事,老要抱怨,指责。对我也这样,有时真受不了她。我爸有外遇后,全家人以他为耻,骂他,诅咒他,我妈搞得像祥林嫂一样,逢人诉说她的不幸,快把我们那一条街全说遍了。他们离婚后,我听从亲戚们的意志,也顺从我妈,一直没与他联系。可我是这么地难受,一方面顺从他们,恨他;另一方面又违抗他们,可怜他,我是这么纠结,我快把自己逼疯了。今天,我终于知道,在我内心,一直有他的位置,谁也撼动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乔麦,我为你的勇敢鼓掌。说出来了,感觉是不是好些了?岑蓝递过纸巾。
乔麦抱住岑蓝,像个小孩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说:是的,蓝姐,我感觉堵的地方一下通了,我有感觉。这口气透出来了,我好轻松啊。谢谢你。谢谢桦姐姐,今天对我意义重大啊。
岑蓝笑着拍拍她的背。
好姑娘,多年的梗终于解开了,肖桦说:放开手脚去恋爱吧,我想这也肯定是你爸所希望的。你瞧外面,满大街都是师哥呢。
哈哈哈哈,三个人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