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邵丰还是比较轻松的。年前求爷爷拜奶奶的奔走,辛苦没有白费,上半年业绩有起色,到年底,手下兄弟的待遇也有望改善。他现在不看流弹“咻咻”的谍战剧了,看电子书《鬼吹灯》,晚上睡前给她讲里面的故事,她听得汗毛直竖,他倒越说越精神。
现在,他被岑蓝带来的消息闷住了。脸背光,面部的轮廓阴晴不定。
不管怎么样,这事看上去还是有些给你穿小鞋的意思。可是,为什么拿你开刀,是不是你犯过错,有什么把柄落在馆长手上?
岑蓝心虚地转过头。有段时间,在工作上她确实状态不好,大错没有,小错连连,还夹三差五地请假,不是培训就是咨询,或者讲课,这些她也没敢和邵丰说。
另外和你一起去轮岗的同事是什么情况?
她身体不好,常常打病假。
我看是你一开始没和姓史的搞好关系。你是老馆长的人,他要是以为你不拿他当回事,那把你开涮也是早晚的。
应该不是,我对他很尊重的,史馆长也不是这种人。
我想是自己比不过人家吧。岑蓝说:你不知道,现在招来的年轻人学历一个比一个高,今年刚招的小伙子,文学史学双料硕士。我呢,一个90年代本科生,怎么和人家比?优胜劣汰,这是规律,适者上,不适者下,到哪里都一样吧。
你有经验啊,10多年的工作经验也是明摆的嘛。文凭再高有P用,就像生儿子不过落地香。最终在单位,还得靠实际工作能力说话。
可我不是技术人员,办公室那点文案活,接待活,谁不会做,随便一个大学生就可以胜任。
有内幕,肯定有内幕。邵丰坚持已见,他问:这个是内部会议透露的消息,理事会什么时候开?
大概下星期。
这事还有余地,你有没有给老馆长打电话?这不是小事,你得让他知道。
老馆长是岑蓝父亲的故交,也是岑蓝老上级。给他打了电话后,第二天老人家就回复,叫岑蓝去登门拜访史馆长。并再三叮嘱:记得要与新馆长多沟通,多交流,不管怎么样,搞好关系肯定有利于今后的工作。
岑蓝挂了电话,心里就开始后悔给老人家打这个电话,她哪里肯去领导家,打出生后,就没干过这种事。怎么办,又不好拂了老馆长的心意,这个事情的发展,由不得她的控制,到现在这个地步,已是骑虎难下。
邵丰说:没事的,我陪你去。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天大的事,老子也经历过。
晚上,两人睡在床上都没说话。邵丰也不看电子书了,他两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莫明其妙地说:七夕节晚上,我和你在维多利亚西餐厅吃饭,你碰到的熟人,你们心视野的方主任,我看这个老男人眼睛色迷迷的,深不可测。
你胡说什么,她本能地一惊,反驳他说: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心理专家,培训导师。
什么专家,最不可靠的就是这些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专家。知识分子一肚子墨水,大半是坏水。我也不是一棍子打倒全部人,我是温馨提示你一下。你这个人有时候头脑幼稚,现在又墙内开花墙外香,屁颠屁颠瞎开心。
你才幼稚呢。我是心理咨询师,做的是积极正向的事情。前段时间,我已经做了将近20个大学生的案例。方主任还表扬过我呢。
好,好,所以我说你现在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嘛。老公我这不是在表扬你嘛。
你的心态啊,看别人个个不好,就你最好,邵大爷。我开大学同学会那次,你对我的男同学们也是这种态度,对着照片,挑这个嫌那个的,怀疑人家个个不怀好意。
哈哈,我邵丰20岁开始混社会,什么三教九流角色没见过。看人还是有眼光的。我这是为你考虑,你是我老婆嘛。没听说过啊,有事没事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这种同学会,我劝你以后少去掺和。
算了吧,她说:你这是对自己没自信。我又不是七仙女,就你这个牛郎当成宝。
哈哈,是啊,我白天当牛,晚上当马,容易嘛。俗话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趴的牛。老公辛苦,你也不体谅体谅我。
又开始不正经了。
好,说正经的,你业余时间挣外快玩玩我没意见,不过正经工作得把住,是不是啊?
知道了,唠叨个没完。烦呢,一想到明天要求人看脸色,就烦。
烦什么呐?船到桥头自然直,大树底下好乘凉。喂,你知道丑女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愁啊愁,愁到长江口,愁啊愁,愁得白了头,美女就这么成丑(愁)女喽。
岑蓝一愣,问:你说什么?
愁啊愁,美女就这么成丑(愁)女喽。
这天晚上,小杰去奶奶家住了。两夫妻匆忙吃过饭,便准备起来。两瓶好酒两条烟,用黑袋子封好,外面再套上玩具包装袋,另外怀里还揣了一张礼卡,礼卡是邵丰私下准备的,并没有叫岑蓝知道。虽说老馆长再三关照,不要送过重的礼,史馆长还是比较亲民的,拎点进口水果去意思下就可以了。可邵丰不这么想。这事情上,他和岑蓝又起过冲突。岑蓝坚决不肯送烟酒,说这个是行贿,犯法的。邵丰说:什么犯法,你懂什么。在社会上混,那些个套路,你还是听我吧。岑蓝拗不过他,只好不理。
这个晚上,两个人不像上门作客,像怀揣赃物的一对窃贼,一前一后走进小区,回避着小区乘凉的居民,悄悄摸索到史馆长的楼下,在楼下门前,岑蓝停住了脚步,她对邵丰说:等等,让我再想一想。
几分钟后她便见到这个开会上瘾的馆长了。对这个新馆长呢,她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公正地说,他做工作的风格还是很雷厉风行的,也确实比老馆长有魄力,图书馆自他来以后,布展了好几次国家级、省级、知名的高大上的活动,内部又整顿了考勤制度,轮岗制度,后来又成立理事会,可以说内外面貌一新。
但她也知道,背地里,同事们也有微言的。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以前舒适的工作节奏,甚至可以说,习惯了懒散、自由,包括她。改变,总是痛苦的。就像轮岗,对正式员工来说,真的是无法接受。
眼下,她这样冒然上门去来访,依他的个性,会有什么反应呢?
一、不屑一顾,公事公办,关门逐客。二、顾及老馆长的脸面,假意客气一番,毫不领情,拒礼送客。第三种,贪财。收礼。心知肚明。为她保留原职。这三种情况,于她,哪一种能接受呢?
她想起了父亲。她就这么想到了父亲。
20多年前,同样一个夏末秋初的傍晚。可以想象,父亲也和她一样,手里拎着母亲备的烟酒,去找他的上级领导。他一定也是这样,在领导的楼下徘徊再徘徊,进进退退好几次,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拎着烟酒回家了。
她是岑远山的女儿。这种刀尖上的磨砺,父亲不可言说的痛苦,她终于感同身受了。
像有一股电流贯穿全身,她的眼眶里不知不觉含了泪,五指弯曲,握成了拳头。
黑暗中,邵丰双手交臂看着她。半晌,他什么也没说,上来替她擦去眼泪,揽过她的肩说:走吧。回家。
她像卸下了重负一样,舒了口气,一把紧紧握住邵丰的手,倚靠着他的肩胛,感到丈夫身上带给她的温暖与安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