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永娣代表肖桦已故的奶奶走上来,老师让她平躺在地上,然后抛下墨绿色长围巾,示意隔开阴阳两界,对肖桦说:接下来,是你与奶奶的告别仪式,为了不让你遗憾。来,跪下来,跟奶奶说,我来看您了!
“卟通”一声,肖桦跪下了,面朝奶奶代表。
奶奶,我来看您了!她轻轻地开口,眼泪便成串地涌出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您。每当遇到坎,我就想您。考高中时,我没听妈妈的话,填报一所寄宿学校,她打了我一巴掌,把我关进屋里,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骂我。我是抱着您缝的小棉袄入睡的。奶奶,是您给我力量,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好几次,我想跟随你去,是的,跟随你去,是多么幸福的事!这个世界太肮脏,我厌倦了,奶奶,带我走好不好?
好,老师突然打断她,平静地说:我成全你。来,你也躺下,躺到奶奶身边去。
老师抽走围巾,让肖桦紧挨傅永娣躺下。她真的靠过去抱住她的背,幸福地合上眼睛,说:奶奶,我来了,我来陪你了。
老师招手乔麦:你代表女儿,以同样的姿势躺下,躺在她后面。还有孩子吗?包括流产的也算。
肖桦说:流过两次。
好,老师指向岑蓝和许博士,代表她流产的孩子,也以同样姿态躺下去。
骇异的场面出现了:地上,死去的奶奶,背后跟随她的孙女,孙女背后跟随她的女儿及两个死胎。这一连串的排列,不是葡萄串,不是扑克牌,是活生生的生命,是一个家族在慷慨奔赴死的盛宴!
整个能量场被低沉的阴影笼罩,气氛压抑。有人转头拭泪。
跟奶奶说:我来了,我带着我活着的孩子和死去的孩子跟随您来了,他们将和我一起去死,走向毁灭,走向终结。
我来了,我带着我活着的孩子和死去的孩子,跟随您来了,我将和我的孩子们一起跟随你,走向——不!肖桦的表情如从梦中惊醒,她说:我不要死,我已经杀死了两个孩子,再不能让琳儿死!不能!
她猛地起身去拉孩子,反复说:我不能死,我的孩子不能死,我们要活着!好好活着!
傅永娣流眼泪了,她说:老师,我心口这里好痛。
还记得昨天躺在地上的感觉么?老师坐回导师的位置。
希望活着的亲人平安、幸福。肖桦答。
说得好。那你听到奶奶的话了吗?她说她这里好痛!老师用手指指胸口,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然后,她的说话声突然顿住了,好像触及到一个不该触及的伤口,她的表情也转向深沉,声音低低地,像在自言自语:知道吗?当我们在人世痛苦一分,我们的亲人,便在地下,为我们痛苦十分——这就是爱。爱,是没有缰域阻隔的,也没有时空断离,它像水一样,无处不在流动,从小爱,到大爱,从阴到阳,从生到死,从有限空间,到无限空间。如果没有爱,宇宙的万物怎么被创造出来?人类怎么在代代繁衍?是的,系统排列讲秩序,讲平衡,但这两点的后面便是基于爱。所以。这期我们的工作坊主题便是爱——从心出发,让爱启程。
肖桦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老师把长围巾再次放在她与奶奶中间。一边阴,一边阳;一边是永久黑暗与寂灭的死之门,是爱之能量的终结;一边是不断更新、层层转化的生之门,是爱之能量的开启。
来,向奶奶磕三个头,与奶奶道别。告诉她,我会好好活着,任何时候不放弃自己。
肖桦听话地跪下来,刚要嗑头,老师说:慢着。记住,嗑完这三个头就转身,不许再回头!
啊,老师!肖桦大哭。
恐怕在肖桦的生命中,这一幕永生难忘。她哆哆嗦嗦,她抽抽噎噎,她深深切切,她恭恭敬敬,曲膝、弯腰、伏首,每一次的伸展与拱起,贴伏与低头,都似乎拼尽了平生所有的力量。
高翔是在哪个环节出问题的?方德泽的提问,打断了岑蓝的回忆。是的,虽然从工作坊回来好多天了,可记忆还是那么鲜活。
高翔出状况是在另一起个案中。老师让案主向病逝的母亲道别,当时案主跪在地上哭喊: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
这时,高翔突然从旁边的位置上站起来,他呼吸急促,脚步踉跄,神色看上去极度悲恸,他仰天暴嚎一声:妈!身体不可抗拒地往后仰,然后“叭”地一声,仰躺在地上。
当所有的个案结束,高翔仍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老师制止学员们去拉他。岑蓝离开会场时,发现他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梦寐之中。
老师说:谁也不许去动他。躺一躺有好处的。再站起来,就不一样了。
他果然卡在这个点,方德泽说:高翔妈妈早死,他跟父亲生活,他父亲是观城的纺织行业老大,90年代发富,现在资产过亿。他妻子死后没有再娶,不过据说女朋友不断,私生活比较乱,也从不管儿子,这些有可能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
这样哪,怪不得。
这么说来,上次来访者投诉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在咨询过程中发生移情,出状况了。这是他的创伤点。
怪不得,岑蓝说:怪不得他独身不婚,他一定是害怕结婚。小时候被妈妈抛弃,成年后以抛弃女人的方式来报复妈妈。
嗬,你在诊断他。开始有职业习惯了。
不好意思,这个习惯是不好,容易判断有误。以后一定注意。
总的来说,家庭系统排列,脱离不了催眠的套路,你们被这个老师催眠了。
不,岑蓝说:您还记得吗,您第一次带我做咨询,我也出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