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木盒。一只镶嵌贝雕的深棕色木盒。
这是岑蓝的私用品。里面有她从初中、高中、大学到工作的学历证书、成绩单及工作证、荣誉书等重要证件。过完正月十五,她要去心视野报手续。
让她意外的是,一只珍珠戒指“咚”地从夹杂的证件里掉出来,她拿起它怔住了。这枚戒指,是邵丰与她的定情物。
那年夏天,她与邵丰订婚不久。他的好兄弟与女友在北极岛工作,那边的海水不同于观城近海的泥涂,水质非常好,碧蓝碧蓝。
两对年轻人踏浪,游泳,戏水,吃海鲜,玩得畅快。阳光热烈,沙滩伞下,他让她躲在他的背影后,避开紫外线的直射。海鲜小摊有生敲的牡蛎,很诱人,他不让她吃,怕不干净,怕她肠胃不适应。沙滩上赤足玩,沙砾磨破她的脚掌,他张嘴舔她的伤口,说唾沫一口治百毒。然后背起她走,一直走,走到海平面的夕阳深处。
那是岑蓝第一次看到真正意义上的大海,纯净,澈蓝,又深沉,阔大。她就这么痴痴地坐在礁岩,望向无极限的远方,任海风吹拂长发,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夜晚,远方的岛屿,矗立小小灯塔,一束光,在海天交接处投射。光影掠过,浪涛拍起几丈高,耳膜里,一阵阵潮音如鼓。
月亮从海平面升起了,光线洒进窗台,他们的身体成为融合的剪影。在动与静的律动中,感受世界之大,个人之小;又感觉世界之小,个人之大。
那几天就这样,观海上日出,看海上日落,一切万物起起落落,生生息息。日子变得如此的纯粹,简单。他握住她的手,她依靠他的肩膀,认定这个陪她看海的男人,便是她今生的爱人。
父亲病重,他握住父亲的手说:爸爸,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在,我一定照顾蓝蓝到老。我有一口饭吃,就不让她饿!
当父亲的灵车推向冒着青烟的炉房,她已经快昏厥过去,他的手如钳子一般牢牢地抱紧她的肩,他替她高声喊着:爸爸,您走好,一路走好。蓝蓝有我!
她后来反复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对他有嫌弃之心?是有了小杰,琐碎的家务一地鸡毛,而他粗枝大叶,总是不令她满意。她的琐碎计较,又令他起了烦躁。婚姻像一把锉刀,把彼此的感知觉渐渐磨钝,磨糙。
当年他们从海滩返回,有路边小摊,向游客兜卖珍珠,贝壳,木雕等小工艺品。邵丰买下她看中的一枚珍珠戒指,帮她戴在中指。摆摊的是个皮肤黝墨的中年妇女,戴着一顶斗笠,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说:真是般配的一对人,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这枚戒指就这样被赋予美好的祝福。虽然它只化去邵丰五元钱。
小杰五岁那年,邵丰升职为部门经理,他们搬到新小区,这枚戒指找不到了。她想肯定是搬家时弄丢了。邵丰说重新给她再买一个,她不要。再后来,这一切都淡忘,日复一日的琐碎与单调,把过去的记忆层层覆盖。、
她曾经嫌他的聒躁,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应该沉稳少言。可邵丰不管,他说他改不了,到八十岁也这样,是个老顽童。
现在她懂得,一个男人在妻子面前聒躁,表明他内心有失落,期望得到关注。男人有时像孩子,只有得到女人的表扬与崇拜,才看到自身价值。不断地聒躁,是潜意识里自卑心理的变相表达。
邵丰有一点好,两人关系最僵的那年,再怎么冷战,争吵,他从不施家暴,这是他一个男人的行为底线。除了那次海岛度假,那事实上也不叫家暴,只是扭打与反抗。
现在回想这个事,不是一条牛仔裤激怒了他,而是她的冷漠态度,激起他的愤怒。北极岛是他们定情的地方,是观城的“天涯海角”,这个地方,是被有情人寄予祝福的。他费心安排的一趟家庭游,她依旧冷得像尊不允接近的石膏像。他因此发怒,如一头雄狮不可遏制。与其说要撕破裹在她身上的牛仔裤,不如说要撕破他们之间水泥墙一样厚重的隔阂。
当时的她,又怎么懂得一个男人难言的痛苦。因为爱,让他低卑;因为爱,让他发狂,也因为爱,让他屈辱!
现在,珍珠戒指失而复得,她用布擦去灰,轻轻试着重新戴上,嗯,大小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