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个故事,岑蓝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自然,在这样淡淡的笑背面,无可否认,也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近来你们馆里怎么样,工作忙吗?方德泽态度和蔼地转移了话题。
想到上次,北京客人来,他因为一点小事,在她面前发脾气。当时杂七杂八的事全撞到一起了,他心情烦躁。事后,也是有点后悔的。好在,从岑蓝的表现看,她并没有为这事耿耿在怀。
他好像也是陡然发现,她比以前成熟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在天悦山庄那次后,又或者,是在她参加了家庭系统排列回来,反正说不清。但他明显感到她的变化。她以前是那么容易一惊一乍的,她看他的眼神,有无可掩饰的崇拜与敬慕,依赖与钦服。
现在,她身上,越来越有一股沉静安定的力量。他在琢磨,这股力量,来自哪里?
馆里现在不太平,机构改制后,考勤制度、考核制度都在强化。年轻人面前,像我这个年纪不被淘汰,也压力不小啊。不怕您笑话,我现在在阅览室干搬运工的活,算是彻底被下放了。
岑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缓和的,表情也是平静的,只在说完后,轻轻松了口气。
哦,你们是事业单位,现在也这么高标准,严要求。他话锋一转,说:那你来心视野嘛,我们公司欢迎你。
真的吗?
我这里,好的全职心理师招也招不到,天天为这事头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行吗?我怕自己担不了这个职责,岑蓝说。
你是我们心视野的签约咨询师啊,怎么这么不自信。呵呵,欢迎来加入,不过,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
什么?
想靠这个职业发大财是不大可能的,我也是实话实说。我提供给你平台,你有多大才能,就发挥多大的作用,但我不能保证说,你进入这行业,必定发财致富。当然,我知道,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哈。
明白,谢谢您的提醒。我喜欢这个职业,愿意接受挑战,发财不是目的,我也只是要您一个态度。
我一直是这个态度,对人才从来是欢迎的,来者不拒。特别你这样,我说过你是这块料,不做可惜了。但这行业也不容易,要有披荆斩棘的勇气,说实话,我这几年已经力不从心了。
您的事业正往上升呢,怎么会力不从心。
方德泽笑笑,他的神情一时沉寂下去了。不知怎么来回答她。
当一个男人需要用事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时,能力已经在意识层流失。像一个拼命填脂涂粉的女人,看到自己不可避免地在走向衰老。物壮则老,是自然规律。
方主任,我们有多久没去养老院了?我想再去一趟,去看看那里的老人。
行,正好把这一期招的新学员带上。我们再去一趟。
养老院。远在被人遗忘的郊外。
到了这里,岑蓝又会想起第一次来时,方德泽的话:没有一个地方象这里,能让我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同时意识到钱财和名利,并不是我们活着的唯一目标。
是的,是这样的,方德泽深深地吐口气,把手插入裤袋。
一间小型活动室,老人们排排坐,围成一个圈。年轻的服务人员正教他们练习手指操,唱《节气花》:二十四朵节气花,节气花,开四季,春夏秋冬各六气,四个季,六个气,四六二十四节气。
如果不是这围成一圈老人,个个头顶白发,来参观的人会以为,这里是幼儿园。唱着儿歌,做着游戏的幼儿园。
老人走了一批,新又住进来了一批。这里的房位不变,住的人在变。这次新搬进来几位失智老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初期的痴呆症状。
以模糊感、知觉来钝化清晰的记忆,以忘记当下,来消除孤苦的心境,以回到过去,来保存最后的慰藉,以切断一切关联,来平静等待终结的来临。老来苦,苦长寿,为了不苦,就遗忘,退行性遗忘,退出与所有人交往的边界,包括子女,把自己封存到那个叫“过去”的瓶里,以此保存自己,保存永恒。这是方德泽对失智现象的解读。
时间在倾听与回忆中被拉长,拉成长长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