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宫中消息向来传的快,宛萍得知,皇帝下令欲灭慕容家满门,即刻请命回乡探亲。赶在三千御林军前,连夜赶回苏州老家。
因慕容赋向来不肯见她,事关紧急,她命家院给一向乖巧懂事的红罂送了张字条。夜已深,听闻宛萍姑姑回来,红罂欣喜万分,背着家里人,雀跃着步子与她在府门前相聚。
宛萍将她拉到树后,事情的始末刚说了一半。整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星星斑斑的火光渐渐点亮了慕容府前的夜空,慕容府被手持火把的三千御林军包围,为首一人一个手势,大军冲进府内,没有圣旨宣读,将手中的火把丢在易着的地上,房檐上,没有丝毫人性,见人就杀。
一声声凄惨的喊叫恨不得将这墨黑的夜空撕裂,慕容家上下一百三十二条人命先是死于白刃,后又被熊熊大火吞噬。
红罂被宛萍拉在树后,躲过此劫,一切都结束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意念消沉,晕倒在宛萍姑姑怀里,醒来,便躺在浣衣局宛萍姑姑的床榻上。
宛萍将她带回宫中,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宛萍早年被慕容家除了祖籍,没人知道宛萍跟慕容家的关系,更没人知道红罂幸存。宛萍为她取名初雪,希望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放下心里的怨,平安一生。
两年后,宛萍感染瘟疫,临终前在初雪耳边,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道:“沉冤不需昭雪,但求一世苟活。”
而后,皇帝林澍下令,不管是生是死,将患病之人通通烧死,以免瘟疫蔓延。
一幕幕往事在她眼前浮现,酸涩涌入喉中,左眼中的泪也随着往事滑落,伴着感伤与释然。
“呀,美,真美,一如既往的美!”
一声声惊叹从旁侧传来,将初雪从回忆拉回现实,轻拂脸上的泪痕,瞧着眼下。
如雪的白衫裹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墨黑的长发一泻如瀑,细长的双手在腹前叠合,琼华夫人肩背笔挺,平视前方,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深凹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不施粉黛亦面如白芷,即便仅是侧颜,也足以让人入目三分,回味三刻,身后百名御林军跟随,缓缓从众人的视线前移过。
见过她的人,没见过她的人,均一声又一声的惊叹,直至她走远,被带到马场中央,面朝林澍,跪在带刺的枯柴上,弯曲的只有双腿,腰背依然笔挺,目不斜视瞅着林澍方向。
初雪看到的不仅是她的颜,而是她的气,宛若傲骨寒梅之气,哪里像是即将行刑之人,反倒有种受封的气势。一名琴不能弹,棋不能胜,诗不能吟,画不能绘,没有一点家族背景的女子何来此番自信?仅凭美貌吗?
这是初雪第一次看到琼华,哪怕距离不近,但她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兴许眼下之人并非像宫里的传言般不堪。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初雪等人距离太远,只能瞧见个大概。
先是崔公公上前,宣读了满篇的圣旨,接着,一名御林军手持火把上前,欲点燃琼华夫人膝下的枯柴,将其处以火刑,活活烧死。
看来,林澍真的很喜欢用火,先是火烧慕容府,又是烧死宛萍姑姑,现在又要烧死琼华夫人。
可那火诡异的很,一而再,再而三总是点不着,柴太潮?火不够旺?换了柴,换了火,刚一点燃,忽的一阵风刮过又灭了。但琼华夫人的身子没有一丝晃动,如同残风吹不断的刃柳。
马场外围瞧热闹的宫婢,心被纠高了一截,放目凝望,比琼华夫人还要紧张。
那火若要真烧了起来,琼华夫人再端庄的仪态也会化为烈火中的声声的呻吟,再绝美的容颜也将成为念想。琼华夫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林澍何必如此残忍?一杯毒酒,一条白绫,甚至一刀下去不可吗?为何偏要让琼华夫人在火中失仪,不给她留半点尊严?初雪不敢再想下去,甚至某一刻她曾想过,在场的人不少,会不会有谁站出来为琼华夫人说情,或许她可以不死。
都说女人身上有风水,想什么便来什么,她的想法应验了。
林澍下令,命在场的御林军和宫婢将琼华夫人围住挡住风口,眼看火焰便要再次触到枯柴,突地——
传来一曲绵延悱恻的笛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笛音入耳,宛如林间的溪流,时而拍打着溪中的碎石,清脆悦耳,时而蜿蜒静流,缠绵舒缓,伴着起伏的音律,众人的心旌被沁醉,紧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林澍抬起环抱莘夫人的右臂,示意屏退行刑的御林军。
所有人的视线均望向朱门——
一青衣男子,一边倒骑着毛驴,一边绕动手指吹奏着手中的玉笛。众目睽睽之下,那毛驴的步子优雅的很,伴着青衣男子口中的音律,一步一步有节奏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此人出现的突然,出现的方式又颇为滑稽。
青衫白玉笛,颇喜倒骑驴,锦夕惊呼:“公子玉!”
初雪着实屏息了一口气。
公子玉是何人?
如此紧张的情形下,他竟吹着笛,骑着驴,悠哉悠哉的赶来。
真是有什么样的闲君,就有什么样的闲臣。轻闲的闲,闲来无事的闲。
初雪一丝好奇道:“锦夕,公子玉是何人?”
此时本应咋呼开的人,却没了回应,初雪转身却不见了锦夕,锦夕又跑哪去了?
用不了两眼便瞧见锦夕被宫婢太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的讲述着。
公子玉,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原本是城北茶楼一说书先生,五年前,恰被出宫闲玩的林澍撞见,当时,他说了一段《琉璃错》,林澍当场涕然泪下。
这《琉璃错》讲述的是一世家小姐白琉璃同情郎闵贤的爱情故事,白家小姐琉璃自幼钟情于家境贫寒的闵贤,却遭白老爷反对,不许二人见面,二人只得书信往来,后来闵贤做了官,第一时间下聘迎娶白琉璃,谁料过门一个月,发现妻子尖钻刻薄,与儿时相识的那位温婉大度的白琉璃判若两人,而后得知,真正的白琉璃已死,顶替她的是她的同胞妹妹醉娥,醉娥攀慕虚荣害死她后嫁给他,闵贤知情后欲杀妻解恨,却发现醉娥怀了他的骨肉,只能就此作罢,怀着怨念终了一生。
初雪听到这,喃喃道了句:“老一套的故事了……”
这一类的故事,在她很小的时候,兄长青檀常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后讲给她听。所以红樱并不觉得这故事有什么特别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