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知万物运行之法，便知未来是不可算的。”
——《悟空传》
阿尘看了看那第二层的入口，是个石梯。
石梯犹如从天降临，第二层，便是由此上去。若是第一层是在最下面，那第十八层，该不会是最接近人间的吧？
阿尘之死、第十八层。
佛云：一步一魔，一思一佛。该是踏入极乐，还是归于阿鼻，皆在于本心所向。
阿尘踏上石阶后，便想起了这句佛语。所以他坚守自己的本心，使之入这地狱而不升去那西方。
石阶很是精美，雕刻鱼龙龟蛇，花鸟澶木，如此精致，却也是人间都比不了的。那为何人间的万物，却求入极乐，而不入这阿鼻呢？
依着本心，阿尘倒是挺喜欢这地狱的。精美，闲澄，一花一草，都是死物；一川一河，都是旧景。这里，是静心的好地方，也是悟道的佳处。
在万籁俱寂之下，你是唯一的活物，你就是生，你能敞开心思去想，而不会被人打扰。
想着，阿尘便坐在石阶上，闭目沉思起来。
他要悟破禅，他要由禅入佛。
刚闭上眼，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多少年了？多少年还有人会坐在我身上？”
阿尘不需睁眼，禅是通灵的，凭借本心去感悟。
“是我，是我！”
他身下的石阶欣喜地叫唤着。
“你能看见我？还能说话？”阿尘问道。
“当然可以！”石阶说道，“你都能感悟到我，我又如何不能看见你呢？至于我嘛！我可是天上的玉石，是有灵性的，说话自然不成问题。”
“天上的玉石？那你怎么会落在这里？”阿尘问道。
“被打下来的呗！”它悲愤道，“天上的神仙打架，我这块石头就被他们扔来扔去的，最后被扔下来了。”
“这么说，你是块石头咯？”
“不，是有灵性的石头，而且我本是很大的，现在你看到了……被削成一阶阶石梯，不然，就不是你踩在我身上了。”
阿尘笑了笑，“其实我很喜欢石头的，特别是那种不说话，特别静美的石头。因为它不会干扰我悟道，它只会为我守护着，当禅道来临时，它也能沾点雨露，然后飞升而去。”
“……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个和尚跟你一样，就是这样坐在我身上，然后跟我说话。他给我讲了许多新的东西，我有些羡慕人间的繁华了。但是不久后，他便死了。”这石梯说道。
“怎么死的？被你害的？”
“不，他一直问我如何是禅啊佛之类的，我怎么会知道？所以我说，沿着我一直上去，最上面的那个家伙知道更多。所以，他便去了最上一层……后来我才知道，他拼死了第十七层的大妖魔。当然，他也死在那儿了。”
阿尘沉思片刻，问道：“我想，应该有十七个和尚从你身上踏过了吧？”
“怎么会有十七个呢？数千年来，我就只看见你一个是和尚，难道不是吗？”它说的忽然有些哲理起来。
阿尘笑了笑，“既然如此，就让我去破了那第十八层的禁锢，让人间的生，从上面落下来……很快，你你就会风化了，湮灭了……”
石梯欣喜着，“真的吗？我等死已经等了许多年了。下一世我一定要做一只虫子，死的快，生的也快……你这样爬上去太慢了，我送你一程！”
说着，那这石阶忽然暴动起来，如同云雾一般，直飞上去。接近这地狱的日月，但不同于人间，这地狱的日月是没有色彩，没有活力的。
“好了，我等着你死，也等着我死。”它沉寂下去了。
死，便是为了新生。那生，自然是为了一死。
生死的真谛，或许是探寻不出的。但知道自己为什么生，为什么死，这才有意义。
阿尘大笑几声，“就让我以这生死禅，来破这浩瀚鹧鸪吧！”
说罢，他如一阵风，消散在第十八层地狱。
阿尘之死——
“想不到是尊佛像。”阿尘喃喃着，却再一次躲过了这佛像的轰撞。
“并非我是佛像，而是你心所向。你看我时，是尊大佛，但我看你时，你只是个和尚。”那佛像开口道。
第十八层，最接近人间的地方。这里没有下面的苦闷，至少花草树木都在开放或者凋零，这证明了这层生灵是活着的。
这尊大佛，便是那石阶口中的“十八层大妖魔”了。虽说佛是妖魔，这样的歪理不会被世间敬佛的和尚所接受。
但阿尘却不再是和尚了，他不需要去敬重这佛像，只需狠狠地刮下一层石膏，让这佛也尝尝何为痛苦。
“佛，不在我心中。你如何幻化都是没有用的，还不如露出真容，也好得个全尸不是？”
阿尘建议道。
“不，不，我的真容就是这个。你的心中一定有佛，不然我早幻化成一只猴子收拾你了。”
这大妖魔镇定道。
“猴子？我很怕猴子吗？”阿尘问道。
“你不怕，但我还是看到了，你会被猴子杀死的。至于是在哪个时候，这就不知道了。”
“哦？难道你能算未来？”
“当然，我可是佛，佛不就是算未来吗？”它嘲笑道。
“哦，那我就要告诉你了，也告诉你背后的佛：若知万物运行之法，便知未来是不可算的。”阿尘笑道。
说罢，只见一圈淡莹光芒从他身上析出，猛然撞向那尊大佛。
这尊大佛措不及防，被击碎成小石子大小的石块，垒成一座大山那么高。
死了吗？
地狱是没有死的！
那碎成满地的石子都晃动起来，摇摇曳曳，随着一阵大风起，猛然飞起，在空中重新凝聚，最后化作一尊人像。
“之前是大佛，这次又是什么？”阿尘笑道。
“是禅，是你！”
那人像凝成，却仔细看，是像极了阿尘的和尚。闭目沉思，盘坐石阶上。
“想不到，我也有成外石头的一天……当石头的感觉怎么样？”阿尘毫不在意这人像，却是好奇这个。
“很无聊，很平凡，看不到外面，看不到里面，就像这个地狱……”它说道。
接着，便是一圈淡莹忽然凝聚，撞向阿尘。
阿尘看着，却也不躲，“杀了我，不也杀了你吗？”
那荧光猛然停下。
“你说佛像是你的本容，但我击碎了。你便化作我的模样，又偷学我的本事。可见，你的本容并不是存在的。你就如同佛云什么一样，就是那个‘云’字，飘渺而又虚空……我说这些，只是让你看到你很特别，当世怕只有你了，所以你该珍惜这份上天赐予的本事。”阿尘侃侃而谈。
荧光渐渐消退。
“杀谁不一样？我听闻从十七层以下，那些所谓‘层主’，妖魔，都被和尚诛杀了。是不是同一个和尚我不知道，但我想，下面一定很清静。”那妖魔说道。
“所以你要杀了我，可杀了我你也会死的不是吗？”阿尘说道。
“为什么会死？如同你所说，我是飘渺，虚空，我根本不存在于此，那又怎么会死呢？”它问道。
阿尘笑了笑，“因为你和我说话了。既然说了话，我能感悟到你，那么你就不再虚无，飘渺。你本可以一直活下去，不死，永恒。但上天给了你这样的天赋，却剥夺了你接触事物的可能。这样，你又孤独了……说到底，你终究如同那石头一样！”
“二十年前，我看到在第十七层，那个和尚说死了十七层的‘层主’，但他也因为口渴而死……你是想像他一样吗？”这妖魔问道。
“不，那个和尚太笨了，打开第十八层何需那么麻烦？如同我今日要打开这人间与地狱的禁锢一样，只需要和你拼死，同归于尽不就可以了？”
“你……可同归于尽，你不也死了吗？这样做，真的很值得吗？”大妖魔似乎被吓住了，他害怕这和尚和自己拼命。
阿尘笑道：“我踏上十八层地狱时，就得到了最后的禅——生死。所以，死，便是为了生，那我应该感到愉快才是。”
说罢，阿尘也不再给那妖魔留机会。拳头忽然收紧，脚步轻点，却迅如疾风，那妖魔还来不及避开，便被一拳砸在身上。
“你，你……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以佛的身份。”那妖魔竟还未破碎开来，甚至丝毫影响都没有。它便有底气地问道。
“可以。”阿尘说道。
“你知道啥是禅吗？”
“不知道。”
“错了，这不是禅！”
语罢，只见阿尘七窍忽然喷血，白僧衣瞬间变成新娘服，圆滑的头上也冒起了血丝。
“你说的，杀我，不也就是杀你吗？”这妖魔笑道。
阿尘倒下去，却化作一袭莲花，破空而出，直飞云霄，冲破这地狱的天，开了一大道口子。
“呵呵，地狱又怎比得上西方极乐的繁华？”
它笑着转身，却蹦碎成一缕缕荧光，然后这些荧光汇聚起来，化作一只看不清貌相的猴子，也向着那天去了。
天空，又多了道口子。
石阶在地上欢呼着，“终于可以死了，可以死了……”
地狱里，所有的生灵都在欢呼着，他们终于可以死了。可以改变了，可以做任何想做的。
地狱崩塌得很快，也很严重。山川早已耐不住性子，河流也澎湃起来，整个地狱第一次冲破了安详。
连那天上挂着的日月都感到兴奋，便纷纷坠落下来。
黑暗，渐渐吞噬；熔浆，欢悦的奔腾。再也没有山清水秀，只有炎炎高温。地狱里的生灵放开歌喉的叫着，喊着，悲泣之声透彻整个天空。
它们开始厮杀起来，因为这样才能更快被解脱。
最黑暗的，最浓厚的，邪恶的气息掌控了这里。地狱深处那些禁锢上千年的怨气，被释放出来。这世界，都堕入了墨汁一样。
一只新来的生灵默默地看着，它早已吓得腿发软。
“原来人间说得，‘地狱最悲苦’竟然是真的。没有阳光，没有希望，只有无限的黑暗和难以忍受……我该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来到这里啊？”
阿鼻地狱，终于建成了。而最后的奠基人，便是那个和尚，阿尘。
但他，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