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十年后……
半山腰里，光秃秃的山地上，建了一所黄泥土房学校。从山顶望去，一片绿野裹着村庄，只剩这学校，破落处显得暗黄。
学校只有三间教室，两间是小学课室，还有一间是人数不多的中学生课室，都是破开口的黄泥砌成墙，裂了缝的红瓦添成顶。林晓顺在这一呆就是九年光阴，这里的孩子，都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大山……
此刻，教室里边，正在喧哗，一架纸飞机从半空中，缓缓飘落。窗外的老桑树，又掉了几片叶子。一个男孩站在凳子上，朝黑板写着大字。
这个男孩，他叫林晓顺，长得高高瘦瘦，穿着件白色衬衣，衣身被黄泥弄得脏兮兮。他有一双大眼睛，此刻睁得老大，活像两个红灯笼。
林晓顺来到村里，已经十年了。十年之前的事情，他不记得了，但他记得这个村庄。
这个村庄，叫徐林村，再远一点，就是石牛镇。
徐林村有很多槐树，一片一片生成林。林晓顺记忆最深刻的，是村里村外的槐树林。这里槐树最多，到了春天，槐树就会长花，天日晴朗，一阵清风袭来，满院槐花飞舞，整个镇子都是槐花香味。
传说迁移到这里的祖先，原先姓徐和林，但也有很多别姓，都是后面迁了过来。
“哒哒哒”
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老师来了！
“轰”的一声，同学们迅速回到座位，只消瞬间，班里便安静了下来。
一个留着乌黑长发，长着姣好面容的女老师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花裙子，如同花仙子般，一双明亮的眼眸，仿佛还透着荧光。
她叫方吉林，是城里人，是五年前自愿来山里支教。听说四年前，有个城里的男人要接她走，她没同意，从此城里的男人再也没有来过，她也再没有离开过。
村里办学条件很差，后面几条村都没有电，更别说这半山腰上。就连教材，也都是从镇上掏回来的旧本。桌子，椅子，通通都是。那墙上的裂缝，从它出现到现在，也没有补过。
眼前的这些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黑板，幻想着城外的世界。
而方吉林呢？要不是心给了这里，她早该走了吧。
方吉林走上讲台，翻开课本看了看，又转身看了一眼大黑板，学生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安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像一场恶作剧。
方吉林皱了皱眉，说道：“是谁写的？”
同学们眨着眼睛，望向方吉林，不敢说话。林晓顺的同桌，是一个扎着长发的女孩子，她有着漆黑明亮的眼睛，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蛋，喜欢将头发扎成一股鞭子。
她叫英子，是林晓顺从小的玩伴，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
英子拉了拉林晓顺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又不说话。
班里安静了一会，突然，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指着林晓顺的方向，对方吉林说道：“老师，是～是林晓顺！”
他叫王永超，是这里的班长，读书最勤奋，最用功的学生，也是最爱表现的学生。
方吉林脸色骤然阴沉，她紧了紧眉头，说道：“永超，你坐下吧。林晓顺，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班里低声哇然，何大牛、曾大麻等几个调皮的孩子，都在猜测林晓顺的下场，会不会又被罚站几堂课？又或者到山下跑几圈？
一阵微风吹来，窗外的叶子飞舞，方吉林拿着讲义的身影渐渐模糊。
“叮铃铃”
下课的钟声响了，林晓顺跟着方吉林来到办公室。办公室也如教室一般，四周带着裂痕，幸好学校的三位老师都能分得几平方独处的地方，方吉林的办公室，堆满了书。就这点拥挤的空间，还摆了一个大书架，放满了书，还有信。
方吉林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放着一张合照，是扎着马尾辫的方吉林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方吉林望着林晓顺，跟往常一样柔声说着道理，可这一次，方吉林出奇般没有罚他。
没有带着叶子的长跑，没有顶着水盘的罚站。
林晓顺从方吉林的办公室走出来，刚好撞见抱着讲义，匆匆忙忙的卢老师。
卢老师是山里人，是那群考到镇外中学的孩子之一，毕业，那群孩子都走了，去了城里，只有卢老师回来了，带着她的讲义。
学校还有一位老师，也是卢老师的老师，已经上了年龄，是这里的老校长，姓林。
林晓顺打了招呼:“卢老师好！”
卢老师轻轻点头，微笑着说：“快回去上课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班里走去，这一天，天日晴朗，蓝天携着祥云，万里晴空映衬着绿色的乡野，一阵风吹来，满山的槐花飘起，一片片的映红，铺盖了少年的心头。
②
山村的竹林子，嫩芽透着绿意，穿过竹林，就是村口熟悉的闹市。
林晓顺抱着缺了首页的旧课本，穿过竹林子。和往常一样，闹市里人来人往，破旧的自行车从身边经过，发着“叮叮当当”的响声，档口的老伯们照旧下着象棋，村里的女人，拿着旧纸币，来这里换柴、米、油、盐。
林晓顺眯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村里的空气。一滴水，一卷云，仿佛都没有改变去向，只是村口的牵牛花，随风飘摇了一下。
“晓顺！晓顺！”
又有几个孩子从竹林子里面钻了出来，是班里的同学，何大牛，曾大麻，还有英子。
何大牛原来叫何志平，小小个子又胖又结实，所以林晓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何大牛。同学们讲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他的外号。
何大牛的老爸，在村口承包了鱼塘，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而曾大麻，本名叫曾国强，从小脸上就长了斑点，一些调皮的孩子管他叫曾大麻，久而久之大伙习惯了，便传开了。曾大麻比林晓顺长两岁，他父亲常年在外面做工，很少回村里。常说慈母多败儿，放养的曾大麻，被他妈惯出了蛮横霸道的性格。
何大牛拉着林晓顺，说要带他去看村里的赌博，英子不让去，何大牛便拉着曾大麻走了，一边走，一边做着鬼脸。
两个人走的远了，只剩下英子和林晓顺，两个人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还是英子打破了沉默，说：“要不，我们去鱼塘看看？“
林晓顺点了点头，答应道“好啊！”
一路上两人嬉笑打闹，来到池塘边，林晓顺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英子点了点头，故事是编的，林奶奶讲的西游记，林晓顺记不得多少，只记得猪八戒是喜欢吃的。带着有点夸张的说法，英子听了，扑哧一声笑了，紧接着用小手捂着嘴巴傻傻地看着晓顺，脸蛋红红的，衬得格外可爱。
林晓顺不敢回视英子盯着他的眼睛，一整晚，故事也没停下。
鱼塘里的水，是绿的，扔个石子下去，水面就会荡起点点波纹。
③
林晓顺回到家里，轻轻地打开木门。奶奶年事已高，他怕吵醒了奶奶。屋子里还有火光，老人倚在旧木椅上熟睡了，肩上还披着一张残旧的棉被。
火炉微微卷着火舌，林晓顺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加上了柴。
林晓顺转身望去，发现奶奶睁开了眼睛，慈祥地看着他。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她已经老了，走路都不大方便。
“奶奶。”
林晓顺轻声说，奶奶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林晓顺的脑袋，眼里透出慈爱而悲凉的目光。
奶奶喊了一声：“顺子！”
林晓顺应道：“嗯。”
奶奶继续说：“顺子，要听校长的话。”
奶奶最爱重复的话，就是关于老校长，她们好像有着感情，隔段时间，老校长就会来看她，嘘寒问暖。
林晓顺点了点头，屋里又陷入沉寂。
隔了一会，林晓顺又问道：“奶奶，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林奶奶慢慢缩回手，侧身躲开林晓顺，隔了许久才回答：“快了！快了！晓顺，你去睡吧。”
听出语气不对，林晓顺起身走回了房间。
林晓顺躺在木板床上，无法入眠，待火炉熄灭，黑暗里，他听到了一个老人，幽幽的哭声，是如此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