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被我刻意忘记的岁月。
大概江南的春天是个初见的好时候,夜色清凉里有人站在楼底在我推窗时候一瞥而过的惊艳,可他却没有回过头来;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是满满的运筹帷幄,他用柔情设下了一个陷阱,而那个猎物却是我。
双唐六皇子齐岚风端的是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他一面派人追杀我一面又假意英雄救美,知人知面,唯独从不知他的心。
其实多少是有过怀疑的。我们折柳一别,互不知身份,却在回京后不久,双唐六皇子上门提前。尤记得那时,我远远望着他,问自己:可不可以信一次,信他一次也信爱情一次。因着那一信,我输得彻彻底底。
齐岚风的父皇临宣帝早年时候,曾因迎娶丞相张廷之女而与齐岚风的母妃关系日益僵硬。后来齐岚风幼年时期母妃被害身亡,他便把这笔账算到了皇后,张廷以及,我的身上。
据说,副丞夫妇早年为从皇后手中保下我,曾在皇后授意下对齐岚风的母妃暗下杀手。
我从十六岁的副丞之女身上醒来,一朝穿越便如同一场梦境,而现在,这段模糊的梦境终于清晰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
从成为齐岚风的王妃到落满海棠花瓣的院子里他那样温柔地看着我,再到狩猎场上他一人一骑便能吸引我全部的目光。至今还能清晰的记得,他出征胡狼那天,我披着单衣从府中匆匆而出登上城楼,又是,他在楼下。他依然没有看到我,而我却一眼认出了他。时间不会停留在哪一刻不往前,他征战沙场我也如他所料搬进宫里。
他向来料得很准,在我进宫几个月不到时间里,他借我逼死皇后。也是那时候,他假死的死讯传来。
我似乎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执意奔赴胡狼也要亲自去找寻他。只隐约能看到当时自己跪在殿外等着临宣帝的点头,只隐约还有着那样的悲伤:我不能失去他。
可是我没有想到,临宣帝没有想到,他根本不在胡狼。铲除掉皇后之后的齐岚风早已同胡狼达成某种交易,而自己却偷偷潜回京城操控一切。
他大概也同样没料到,误打误撞我竟能打破他和胡狼的约定,于是他无奈从京城返回胡狼,做回那个失踪归来的齐岚风。
再后面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他算准了临宣帝会死在他回京的半路上,这时候太子在京定然会对这位刚立下大功的返京的亲王剪除羽翼。可齐岚风早有安排,从一开始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于是也注定了太子没有丝毫的回击之力。
杀兄弑父,在他人眼中的大逆不道不过是他报复的把戏。当他报复完皇帝,报复完太子,终于开始对我下手。
可我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利用价值的。胡狼初定,太子和齐岚风争得你死我活,到新帝终于登基,西凌对双唐的大战也一触即发。
洛南陌用我的生死与自由作为帮助齐岚风出兵的条件,一时之间齐岚风动我不得。
其实我试图去找过他,可他不肯见我。
终究是辜负了洛南陌一片好心。
我离开的那天,算是个不错的天气。副丞的夫人是名医女,在她那里曾有过一种毒药的记载。我把这种毒药用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我在赌,赌他不爱我,也赌他爱我。
可我并不知道输赢,那一天我用了最决绝也最深情的话同他道别。最后当我倒在他怀里时候,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果然,他不爱我。
我定定地瞧着他,仿佛是初见又仿佛是那日的诀别。
他缓缓朝我靠近一步,我便接连后退。他的眼角似乎还含着泪光,嘴角间轻颤了半天,才哽咽问:“你一直记得?”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刚记起来。”
爱得太深,会忘;爱得太深,却总不会忘。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我不想和他再说一句话。
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明白了那画像,那炮灰眼熟之感的原因,与其说是像乔月倒不如说是穿越后的我。
至于为什么会与乔月那么相似,盖因为穿越后我占的那个身子的父亲正是穿越到双唐的乔月的儿子。
齐岚风紧紧地注视着我,他似乎想向前,可终究是犹豫着,甚至…他的眼神里有丝惧怕。
他在怕我。
这倒是稀罕。
他的胳膊好几次都伸了出来,伸到一半又缩回去。然后我自嘲一声:“怪我记性不大好,很多不相干的人和事确实容易忘。不过好在我们这辈子虽然又把婚给结了,却终于在最后拐进了正常轨道二进民政局,要不然这辈子又是一段孽缘。”
他的身子重重的晃了一晃,眼神中满满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孽缘?”他语速放得挤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难道不是?”我反问他:“况且上辈子就已经两不相欠,难得又在二十一世纪重活一次,何必还重蹈覆辙呢?”
“两不相欠?”他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出声,笑得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他低着头不再我,而是看着地面,胳膊耷拉着一垂,他那低声的满是疲惫的声音就一点一点地飘进了我的耳朵:“可我从不想要两不相欠,一点都不想要。”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执着,这句话一直重复了好几遍,才突然抬起头祈求似地看着我:“落儿,我们不要两不相欠好不好?”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齐岚风,低声下气,毫不复当年的威风。我诧异地看着他,也仍然耐心地和他解释:“岚风,即使你真的爱我,我不是已经赔一条命给你了吗?”
“可我一点都不想要!”他突然怒吼出声,他的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就在红红的眼眶里打着转:“落儿,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我怔了一怔,许是他这句话太过突然,我手握的拳也紧跟着一紧,鼻头竟也开始发酸。我想,他大概是魔怔了。
“岚风?”我试着喊他的名字,然后挤出个不知好看不好看的笑脸对着他:“其实有这么一种说法,越是得不到才越觉得珍贵。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并不是想要我,而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离开你,所以你?”
他看着我突然后退一步:“你不信我,你终于不肯信我了。”
其实这和信不信没有关系,我说的不过是一种事实也是一种常事,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只是他自己骗着自己罢了。
其实他并不爱我,不过是有一天事情的发展突然超出了他的掌控,于是便有了不甘,有了愤懑,有了苦想,也才有了类似所谓的追悔莫及。
我从来不觉得追悔莫及是真爱,在我看来,所谓的追悔更多的是不甘。
而现在他用这种追悔莫及骗过了自己,又开始来骗我。
其实我还是一个炮灰。
他离开之前问了我一句话:“任晴落,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真奇怪,其实这句不更应该是我问他的么?
我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自然不会遮遮掩掩,因此我承认的很是坦荡:“爱过,不论是在双唐还是离婚前,那是我最爱你的时候。”
爱得没有缘由,爱得一度失去自我。
“那你呢?”我问。
“爱,从开始一直到现在。”
我轻笑一声,不可置否。他把执着当成一种爱,把求而不得当作是世间最浓重的深情。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此而已。
就像我,明明还爱着他,却只能对他说: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