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杨广走出去，看见杨俊站在门外，独自一人抬头看着月光，那背影倒有几分显得清冷，不像是年少的他，跟刚才游园时候的轻松也真不像，或许刚才看到的都是面上的他而已，从背后这么一看过去，感觉更加像是真实的他。
杨俊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道，“二哥。”
“三弟，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说出来的，相信你也会领悟到。”杨广走近两步，把手轻轻拍在杨俊的肩头，轻声说道，“素澜说得对，来日方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不小了，偶尔也要为别人着想一下，没有谁能够自己一个人走到底。”
“二哥，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杨俊握住杨广的手，紧紧握着。
“很好。”杨广点头笑道，“到了江都会给你消息，好好准备你自己的事情吧，别让父皇母后失望，也别有些人有机可趁。”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四皇子、五皇子说的，连我都听得明白，杨俊岂会不懂？他还是微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二哥也多保重。”说完，跟杨广兄弟两个用力抱了一下，我转过脸去，感觉自己的眼泪差点要涌上来。
杨广放开杨俊，笑了笑，直接走出厢房，我慢慢走到杨俊面前，看着他眼神之中起伏不定的情绪，到底还是没能够说出什么话来，深深朝他行礼之后，我起身退了出去。杨广站在院子之中，看见我走出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我慢慢转身回头一看，杨俊还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改变，甚至没有朝我这边看一眼，着实叫人伤感。
杨广一路牵着我穿过花园，往府邸之外走去。早有下人提前点好了灯笼照在路两边，一个个灯笼如同一朵朵在夜间盛开的明花，那种夜色之中的美丽无法形容。走过这条光照之路，像是要走到另外一个神圣的秘密之地，在那里同样安静，但或许没有今晚这么压抑的月色。
上了马车，发现我另外一只手已经不知不觉发凉，或许是在游园的路上、或许是在出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觉得凉入了心。马车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仗着夜色，悄悄伸手撩起了一角窗边的帘子，街上只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今晚立秋，都跟家人团聚去了，我心头一酸，就想起了父亲，往年这个时候，父亲都要喝菊花酒，不知现在身体如何？
杨广静静看着我，忽然就伸手，替我把帘子全部都缓缓卷起来，安慰地说道，“你想看，就尽情地看，今晚的夜色是属于任何人的，你是在想父亲了吗？”
我从窗子里面，抬头看见天上半弯月亮，在灰蒙蒙的天上很是显眼，一路跟随我的视线，像是一路跟着我走一样，这月也懂人情，我想。我回答道，“是的，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立秋的缘故，今日特别思念父亲，分开虽然才数月，可已经觉得有经年之久。”
“南陈那边有任何消息，都会快马来报，没有消息说明父亲他没事，你放心吧。我已经把不日就要去江都的事情托人传了口信到南陈，我想这应该是父亲想要知道的，也是你希望父亲知道的吧？”杨广温存地替我拢了拢披风，夜风不断从窗子涌进来。
“父亲？”我呆呆看着杨广的轮廓，夜色中我的泪水已经溢出来。
“对，难道我不应该称呼一声父亲吗？”杨广笑问道，丝毫没有察觉我脸色的变化。
“父亲若是听见，如何担待得起？二皇子是堂堂的晋王…”我马上朝他说道。
“我说过，只愿你我抛开这些俗念，做一对普通夫妻。你不看重我的身份，我却看重你这份素净，只像普通人家那般简简单单，该如何便如何，岂不是很好？你不必有负担。”杨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他手指的温热让我觉得脸颊冰冷。杨广怔了一下，片刻，缓缓把我拥入怀里。
去江南之事到底还是定下来了，连日来秋高气爽，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杨广先行出发，我坐在总管的马车上，从杨广府邸出发，一路出了城。总管下了马车，到前面杨广的马车边上去。我悄悄地拨开一指宽的缝隙，从帘子之中看到总管毕恭毕敬地站在马车的窗外，不知杨广说了什么，总管一直不断恭敬点头，很快又往回走，我放下帘子，听见有人在轻声在我马车窗边轻声有礼地叫着：“林姑娘。”
我听着是总管的声音，撩开半边帘子一看，果然是他。
“林姑娘，我还要回去替二皇子打点好府上的事情，这次不能随行服侍了。这一路山水迢远，希望林姑娘在二皇子的事上多费心，路上险阻，可要千万当心。”总管殷殷关切说道。
“我会的，多谢总管。”我点头答应道，看着他行礼后离去。
杨广身边的人都不是庸人，总管更加是比常人眼亮心明的。自从我到府邸，杨广处处待我不同，总管心中岂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我想，杨广的心其实是孤单的，他要走的路跟其他皇子不同，他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是，这一切偏偏犹如天助，在人心的掌控跟运用之上，杨广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收放自如、张弛有度，他能够坐拥帝位，跟这个有必然的关系。
从皇都之外一路走，就离皇城的喧嚣跟繁华越来越远了。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心里当真是有些空荡荡的。我想起临行前夜，跟杨广所说的话。
“要一路坐马车去吗？”我问道。
“坐马车去，沿路的景色是极好的。”杨广轻声说着。
“船呢？”我接着问道。
“秋日风浪急，不打算走水路了，我知道你是喜欢山水的，回程的时候若是时机合适，再从水路回朝，好吗？”杨广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江都本土的风光也煞是迷人的，我到了江都也同样可以一饱眼福。”我笑道，“只不过，长江之中的鱼鲜是秋日最盛最好的，二皇子就不遗憾吗？”
“是很想亲自尝一尝呢，上次伐陈也没能好好品尝过，尽管早有耳闻。”杨广拍拍我的手，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先留着自己细想一番吧，过早尝到的恐怕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
想到这里，我暗叹了一声，杨广便是这样的人，他懂得任何事物的价值在哪里，总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去得到。这一次江南巡视回朝之后，杨广无疑更加地位稳固，他的实力不是太子杨勇可以相比的。
足足走了有半日功夫，这一路上我终于可以不用顾忌什么，尽情地看着路上的景色。看着看着，直到眼睛给阳光刺得发花，才终于觉得乏了，靠着窗边慢慢闭上了双眼。不知为什么，自从遇见杨广以来，心中时不时会浮现杨广将来的结局，虽然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无形的手一遍遍挠着我的心，不但痛、而且心酸无比。杨广的结局是早已经注定了的，那么我自己的结局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