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我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奇女子？只是学过点历史罢了。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像我这样什么都略懂一些的人在他们眼中才算是少见。
“三公子温厚仁善，为免生灵涂炭，有此决断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细细地说道。
杨广一笑，说道，“你真是把三弟看得有几分透了，幸亏他是个皇子，若不然，一味替别人着想可不见得一定是好事。我屡次沙场进退，深知一味对敌人退让非但不是上上之策，更非明智之举，三弟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轻易落下把柄到四弟五弟手中。”
“二公子、三公子还未回程，怎么会被告到天子跟前？”我顺口多说了一句，忽然就发觉不对劲，马上站起来紧张地低着头。
“你不必惊慌，坐吧。”杨广拉着我坐下，看着我，笑意很轻，说道，“你的话是一针见血，问得好，军中有四弟五弟的人，父皇点将之时我已经心知肚明了。”他马上又说道，“不过，这些你不必知道。对了，找我可有什么话说？”
我一想，说道，“我想说的，二公子或许先前已经心中有数了。”
杨广思索了一下，还是想不通，笑问，“是什么？”
“先前二公子游于城外山水之地，一路来回可曾见路上是何状况？”我看着杨广的目光问道。
“你来找我无非是为了治病的事情。”杨广沿着自己的思路一边回想一边说下去，“既然提到路上，莫非是指路上看到的那些病人？”
“对。”我说道，心里觉得杨广懂我几层，接着说道，“每年瘴重时节，此地家家户户都要清理路面、烧烫用具、用药材熏烤路面等以辟邪去秽、驱毒化湿，不然病重之人必会加重四周污害。如今军中病情初稳，要加紧整理军中各处、避免再生病源，不但士兵可以好得更快，也不会让已经生病的士兵回头再播散病情。”
“你所说的到位。若不是在城中走走，见到路上情况，我也想不到南国暑湿热瘴如此凶险，可惜了这一片旖旎风光。但是明明见那城外是人间美景，城外为何跟城中差别如此之大？”杨广坐直了身子，盯着我问道。
“并非差别巨大。只是往年这个时候城中都整顿洁净，与城外山水是相映的。但今年隋军入主，朝廷溃散、城中百姓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想到去处理？自然看着就跟城外有违和之感。加上两方皆有士兵死伤，血污遍地未及收拾，别说是南下的隋军接连患病，就是世代生长在此的百姓也是病人有增无减。”我痛心地说道。
杨广怔怔听了，像是出神，自责地说道，“照你说来，南陈百姓如此水深火热，是我之过失。隋军一到，他们不但受战乱之苦，还要受病痛煎熬。我自认为做得够好，现在才知对百姓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见他如此，心中也低落，感觉棘心，想起“一将功成万骨枯”，杨广他自己哪里知道这才刚刚是开始而已。遂慢慢说道，“昔日三国有评曰，机权干略当如曹操，宽宏仁德当如刘备。成就千秋伟业者，若想机权干略谋得遍天下，又想宽宏仁德得尽民心，据我所知，自开天辟地以来，未有一人可做到如此。就算宽仁如刘备，也无不是将功业放在首要之位。”
杨广听我如此说，想必听出了我的安慰之意，眼神中折出流彩之色，赞叹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素澜，你果然贴心！”
我脸上一热，说道，“二公子，既然有抚民之意，便是怀柔万民，只要是对百姓有利，可但做无妨。不管事情大小，只要细水长流，定有百川成海之日，民心自会相向。”
“说得好，那些大人跟将军没一个能够说出你这番话，我听着心中受用。既然如此，我便下令，不但要整顿军中，还会派人到城中替百姓清理道路跟水源，尽快让百姓跟士兵都好起来。”杨广嘴边笑意明朗。
我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便是百姓之福了，从今日开始，军中所用炊具皆用烧滚过的水清洗，若非如此病情怕不能断根。另外，我再写信回去给父亲，请教更加周全的良方。”
“你只管写，我命人送去。”杨广看了我许久，眼眉含笑，轻声道，“你心中有事，就说吧。”
我沉默了一下，回道，“并没有什么。”
“我自小无师自通，懂得学会去看穿别人的脸色，你可知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杨广淡淡说道，“你想念你父亲，对不对？即便我现在让你回去，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见心事被他说中，心中震了一下，面上尽量平静地说道，“二公子顾及大局，所虑是对的。眼下军中正值关键时候，我自会安心留下来。”
杨广站起来，看看帐外，再看看我，似别有深情，我也赶紧站起来，只听他轻声宽慰道，“我知道难为你了，毕竟是个女子，却要你担当如此重任。可要保重身子，千万不要像上次一样累倒了，我心中总放不下。”
我想起上次夜半替杨广用砭石热疗，却不争气地晕倒在行馆中，心中更是无所适从，脸色估计也不自然起来，窘迫说道，“多谢二公子，我自会注意的。”
“嗯。”杨广含笑应我，说道，“你就在这里修书给令尊吧，我差他们听令便是。”
“是。”我低头说道。
杨广见我答应，便转身走了出去。我走到桌边坐下，提笔给父亲写信，先告知了军中情况，再转达了思念之意，询问父亲一些对症之法。刚刚写完，杨广就回来了，见我把书信封好，便叫人进来拿了送去医馆。
“我已经叫韩将军他们照着你的意思做，清理军中各处，至于细枝末节，你要一一跟他们明说才好。”杨广声音清润地说道。
“多谢二公子。”我刚刚要告退，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二公子，军中戒严，可是指任何人？”
“当然，越是将军、统领越要做表率，就算是军务要事，也要随身佩戴令牌，否则一律按军法办。”杨广的语气没有一点严肃，似在随意说起一件事情，却让我心里面听得砰砰砰直跳。
“你突然问起，是有何事？”杨广见我不说话，只顾发呆，走近我问道。
我抬起头，说道，“不，只是随意问问，我先告退。”
看到杨广颔首，我才出去了。未及松一口气，就看见杨素、高颖、贺若弼、韩擒虎等跟几个将军都站在营帐外面，把我活生生吓了一跳。
“林姑娘，元帅有令，整顿军中需听姑娘吩咐。”杨素率先上前说道。
我这才明白他在诸多将军跟大人中是何分量，于是屈礼说道，“各位将军、大人言重了，只是跟各位沟通，吩咐实在不敢。”
“姑娘请直说吧。”高颖见状，直接问重点。
我看着他们，说道，“拨出部分士兵，专门清理营帐之间空地上的积水、淤泥跟杂物，挖出沟渠，使得污水流出军中，注入城外，再拨出一部分士兵，专门清理营中的士兵用物，把需要清洗的都标上本营记号，集中到一起，把水烧滚之后再行清洗擦干。至于病区也按照此法进行，告诉进入病区清理的士兵无需害怕，即便沾染了疾病也不会短时间严重，只要按需服药预防便可。从现在开始，只要是用水都需要烧开，洗漱之水也不例外，全营如此。”
贺若弼一听，说道，“军中是我跟韩将军负责的，此事就交给我跟韩将军吧。姑娘还有何话吗？”
“有。”我说道，“等会我开出预防发病的方子，劳烦将军差人齐备药材熬制，凡是进出病区的士兵都要饮用，具体药材数量要看人数来定。”
“既然如此，等下便差人来姑娘处讨要方子。”贺若弼说完，跟韩擒虎领着几个将军走了。
我看着杨素跟高颖，说道，“元帅已经答应调遣部分士兵帮助城中百姓清理道路跟水源，以减轻百姓疾患。我还要顾着军中，此事怕要劳烦杨大人、高大人了。”
“姑娘好说，我们这就去办，回头再跟姑娘细说。”杨素笑道。
我忙说道，“大人且慢，请大人务必准备艾草跟菖蒲若干，等营中跟城中都整顿完毕，点燃艾草跟菖蒲，使得烟熏营中跟城中各个角落，去除污秽不洁之气。只是要谨记，菖蒲有剧毒，只可熏烧，万万不可误食。”
“姑娘真是面面俱到，我等记住了。”高颖说着，便跟杨素退去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虚汗，不经意回头一看，却见杨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