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菊色凋零,紫薇纷落。
一个婆子和两个双宝髻丫鬟拿着竹枝扎成的大扫帚,沙沙地在院落边沿打扫。
旁边抱厦处,刚刚走出两个丫鬟。
苏锦诗才方踏入上房院时,其中一个婆子见着她,惊得叫了一声,这一声,惊动了所有的人,那打扫的丫鬟见到苏锦诗,俱是神色大怔,廊上来往的三两丫鬟,也都是神情讶然,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
但下一瞬,这些人却也立刻沉下了脸,有的匆匆俯身喊了句“六小姐”便走开了,有的,则根本未搭理苏锦诗,撩开毡帘直接入了屋。
凝香见此,张口欲说什么,却被苏锦诗抬手止住了,沿着廊下走去,还未碰触到正屋毡帘,一个身着素白色褙子的妇人却从内撩开毡帘,走了出来。
来人,便是良氏身边的吴嬷嬷。
此刻的吴嬷嬷,面容十分憔悴,听闻苏锦诗来到,并无半分喜色,反而沉下脸来,此刻见到苏锦诗时,目光却如一潭死水,连声音也直如敲木鱼一般,毫无起伏,“六小姐怎么来了?还是在自个儿房中歇着吧,这儿不适合您,您回去吧。”
苏锦诗静静地看着她,“吴妈,之前的事,对不住,不过今日我是来见母亲的,让我进去吧。”
口气平和,不急不躁,不是以往苏锦诗遇事的态度,吴氏听此有些意外,看了苏锦诗一眼,但心中无力,仍旧摇了摇头,“夫人不能着怒,小姐无论有什么事,都还是请回吧。”
“吴……”
苏锦诗拉了拉凝香的手,声音平静,却也语气坚定道:“吴妈,无论如何,今日我一定要见到母亲,烦请通秉一下,如若不然,我便直接闯进去了。”
“你!”吴氏听此气怒,第一次,怨怒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夫人已经被小姐害成了这样!难道小姐还不放过?那可是你的母亲!难道非要害死她你……”
“吴妈!”苏锦诗冷声道,“注意你的言辞!”
无论如何,有些字,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
更逞论如今的敏感时期!
吴氏听此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懊悔,但片刻,收敛下去,又要说什么,里面却细声传来什么话语,吴氏猛地一惊,正要掀帘而入,苏锦诗却抢先,一把撩开毡帘走进了屋。
吴氏心急,但又不敢弄出大声响,只能小声地跟在苏锦诗身后,到了正屋,苏锦诗的步子便慢下来、轻下来,屋里,药味浓重之极,混合一股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吴氏冷眼瞧着苏锦诗的反应,但令她愕然的是,苏锦诗却并无一丝嫌恶之色,反而形容哀伤,一双眼眸,有微微的湿意……
难道是在流泪?
吴氏不敢相信。
靠着耳房门,没有入内,微微掀开毡帘,里面有一个丫鬟伺候着,良氏的床帏漫下来,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除了花容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屋内静静的,床上的人,安静沉默,没有一丝声响,可越是这么寂静,却越是揪着苏锦诗的心。
闻着房间里浓重的血腥味,心中也如火烧一般。
她不敢置信,自己究竟将母亲害到了什么地步!
闭上眼,喘息了几口气,房中传来花容轻柔的声音:“夫人,那奴婢先出去了,您什么时候想吃东西了,便跟奴婢说一声?”
床上还是静静的,花容抿了抿唇,端起托盘,便朝屋外走去。
这一转身,刚好看到门沿边的苏锦诗,她的眼眸中,瞬时涌起了汹涌的恨意,径直朝苏锦诗走去,直接挡住了苏锦诗的视线,手中的托盘一伸,逼得苏锦诗不得不一寸寸退开,吴氏眼见不对,忙地上前,朝苏锦诗小声道:“小姐,算老奴求您了,您现在也看到了,回去吧。”
花容冷眸看着面前的人,听闻此,却嗤笑了笑,“小姐,饶过夫人吧,她生你养你到底有什么错!”
没有错,是她的错。
所以,应该由她来弥补。
苏锦诗缓了缓哽咽,坦然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淡淡道:“我错了,所以我来弥补。”
再不欲多话,眼见花容挡在面前难进分毫,苏锦诗微垂眼眸,伸手扯住花容捧住的托盘,轻轻一拉,那上面的碗碟便倒将下来,花容一惊,连忙探身扶住,趁此,苏锦诗便轻轻推开她,侧身掀帘走进了屋中,吴氏和花容都是一惊,但人已经走了进去,再阻止也来不及了。
凝香止步,不敢入内,吴氏和花容都是吊着一根心弦,花容直盯着苏锦诗,心中越发恨起来。
慢慢走进屋中,四下都被打扫得很干净,但是散不去的,是空气中凝固的血浆味和药味,散不去的,是床上女子的安静沉默。
只有浅浅的呼吸,在空气中动荡。
苏锦诗一步一步走进,蓝色的帷帐内,女子静默地躺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知道,女子显得格外单薄瘦弱,忍不住哽咽,苏锦诗闭上眼,俯身,慢慢,跪在了床前……
额头叩响着地面,一声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尤为清晰。
一时,吴氏怔住了,凝香侧开了眼,捧着托盘的花容,也同样怔住了。
那声音接连不断,似要将所有的悔一并倾泻而出,床上的人迷惑了,微微动了动,想要拉开帷幔,但片刻,却如醍醐灌顶,顷刻间怔住,再也无法动弹。
不到片刻,苏锦诗的额头上便浮起了赤红,最后一次将头抵着地面,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清晰入耳,“不孝女苏锦诗,前来赎罪。”
一句话,如雷霆乍震,脑中轰地一声爆开。
床上的人颤抖着眼,不敢置信,狠狠地闭上眼睛,不争气的眼眶却不断渗出泪水,胸膛一震一震地鼓动着,只觉得沉重的心口,瞬间崩裂碎开!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哀,像是棉丝,将她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忍不住低低呜咽,安静的人儿,终于爆发出了心中的伤痛。
吴氏闭着眼,伏在门边呜咽,凝香红着眼撇开了头,花容忍不住哽咽,倒吸了一口气,端着托盘走出了正屋。
苏锦诗慢慢抬起头,噙着泪眼看着帷幔之后的人,一字一句道:“一不该,错怪母亲。”
她俯下身,狠狠磕下一个头,再次立起身,“二不该,谩骂母亲。”
伏身,再次磕头。
“三不该,推倒母亲。”
……
“四不该,累母亲伤心。”
……
“五不该,让母亲受此病痛折磨。”
……
哭声越来越汹涌,良氏只觉得心口剧痛,像有无形的手在狠狠撕裂、拉扯,封闭了十几日的痛苦折磨,一经倾泻,便一发不可收拾。
苏锦诗默默跪在她的面前,再不说一句话。
她的错,她会全部弥补,从今以后,她不要母亲再为她受伤,再为她痛苦,她会好好孝敬母亲,报答母亲。
她的母亲,不该承受儿女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