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珊珊归来,丁夫人本来还想要责怪,可是听完郭嘉的一番“合理”的解释,加上珊珊有些瘦弱的样子,那些责备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大军是中午到达,丁夫人带着后院的各位夫人在内院里等着。
马蹄声和车轮声由远而近,丁夫人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曹昂能平安回来,就是她此时最大的安慰了。曹昂出去征战,丁夫人已经将曹昂写回来的信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连纸都磨破了一处。信里提到战事很顺利,很快就能回来。丁夫人高兴地只夸曹昂孝顺。
珊珊回过头来,今日除了李姬不在,众人都在了。
珊珊醒来之后就听说了,李姬的长子曹乘夭了。那是已经活过了三岁的孩子,却忽然夭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疾病,没有顽疾,就这么安详地去了。
李姬痛哭不止。
珊珊忽然从卞夫人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珊珊微微皱眉,却没有多想。
曹操远远走进来,他眼目低垂,手臂上还帮着一块白布,脚步沉重,“夫人。”
战争之中,总会有人死亡,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丁夫人慢慢敛了笑容,这也是对亡者的尊重,可是当她看见随后抬进来的一副棺木的时候,那笑容却凝在了脸上,而那个随侍在棺木一边的人却是曹晓,是曹昂身边最看重的小厮,也跟着曹昂一起投军去了。
丁夫人仿佛知道了什么,踉跄着倒退,“不可能,不可能。”
珊珊也愣住了,曹晓强忍泪光的样子,不可能作假,曹晓不可能为别人哭,只有一个人。
曹昂。
丁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珊珊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刻被全部抽走了一般,她强撑着身体往前走。
“父亲,这不是真的吧!”珊珊强扯出一抹笑容,她看着曹操,期待从他口中所说出,不是的这两字的答案。
曹**死咬住,“珊珊,是你大哥!”
“我不信!”珊珊笑了,除非亲眼看到,她不会相信这件事情。
曹丕从曹操的身后走了出来,他的手臂上也绑着孝麻布,一身铠甲上也有密密麻麻的刀剑留下来的痕迹,甚至他的另外一只手也绑着厚厚的绷带。
“父亲,珊珊只是太过悲痛,还请父亲将珊珊交给儿子,儿子会好好劝导的。”
曹操闭着眼睛,重重地拍了一下曹丕的肩膀,然后往前走去,珊珊想要跟上,却被曹丕一把拉住,“珊珊,都是事实。父亲也很难过,那不仅仅是你的大哥,也是父亲的儿子。”
珊珊仿佛是在反问曹丕,又仿佛是在问自己,“我都没有见到大哥的尸首,为什么你们就说那是他呢!或许,或许不是呢?”
曹丕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抱住珊珊,用手捂住了珊珊的眼睛,不忍道,“别看了!”
珊珊透过曹丕的指缝,看见那一副棺木从她的眼前经过,然后渐渐远去。
建安二年,正月,公到宛。张绣降,既而悔之,复反。公与战,军败,为流矢所中,长子昂、弟子安民遇害。公乃引兵还舞阴,绣将骑来钞,公击破之。绣奔穰,与刘表合。公谓诸将曰:“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以至于此。吾知所以败。诸卿观之,自今已后不复败矣。”遂还许。
终于,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宿主的周围少了四颗星辰,两颗四方星,应验在了曹安民和典韦的身上,两颗小星,应验在了曹昂和李姬的孩子曹乘的身上。
珊珊遗忘掉的曹昂的命运,却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珊珊弯下身来,仿佛有人用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呼吸一般,她一只手还不肯松开曹丕,“哥哥,我冷。”
一件披风落下,还有血迹和浓重的尘土气。
“你还有我。”
丁夫人病了,这一次丁夫人是彻底病了。尤其是当曹昂战死的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丁夫人便彻底病了。
曹操本来已经收服了张绣,奈何却看上了张绣的婶婶并纳为己有,因此张绣才降而复叛,偷袭曹操,曹昂为了父亲能够平安逃脱,将自己的马让给了曹操,最终和典韦等人一同战死在流箭之下。
曹晓说的时候声泪俱下,丁夫人亦泣不成声。
曹昂出殡的那一日,丁夫人以重病之身死死拦住棺木,不肯松开手。那是她如今仅剩的希望。
“我不信,子修没有死,我不许你们咒他!”
曹昂的尸首早就火化了,这也是行军的规矩,尸首不可能存放很久,如果要带回许都,只能带着骨灰回来。
曹操看着哭得力竭的丁夫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个儿子是他第一个能活到成年的长子,最终确实因为他自己的缘故而战死在沙场之上。
他不仅是一个失败的元帅,也是个失败的父亲。
这个长子,曾经他我是给予了厚望的,他向来对他严格,一心希望将他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可是这个儿子生性温善,待人宽厚,他既安慰又担心,因此是加倍严格。
曹昂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甚至在最后,也是他把马换给了自己,亲自断后,战死在他的面前。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还能听见曹昂的那句,“父亲先走”一直在耳边回响,他向来孝顺。
“夫人,子修已经去了。”
丁夫人盯着曹操,那眼中的恨意如同火一样也灼伤了曹操的心,“你答应过我的,要平安带着子修回来。是你害死了他,你把子修还给我,你把子修还给我!”
眼看棺木就要被抬走,丁夫人用尽全力挣扎,奈何她只是个内宅妇女,又是病弱之身,论力气如何比得过场面征战沙场的曹操。
她奋力捶着曹操的胸口,对着棺木的方向,喊得声嘶力竭,“子修,子修,你回来啊!我是你母亲啊,你怎么能把你的母亲一个人丢下活着,子修!子修!”
那棺木最终还是抬出了曹府的大门,绝望的丁夫人终于不再挣扎,她弯下腰来,几乎是跪在地上,每一声哭泣都伴随着她的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宛若只有那样的疼痛,才能缓解她心里的疼痛。
“子修,子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