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的房间是原来的队长休息室。娜娜的父亲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示意泽天自己进去。
晨曦投射到窗帘上，让黑色的窗帘像一块泛白的幕布。屋子里的陈设基本没有变化，只是孤狼睡的那张又宽又长的单人床上如今已经换了人，小小一只，陷在床垫和被子里，泽天差点儿没找到艾丽莎在哪儿。
如今已经是初夏了，怎么盖着冬天的厚棉被？
困惑的泽天掀开被角，让艾丽莎的脸露出来。
苍白的面庞隐隐泛青，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发白发干。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没一点儿活气儿。
泽天碰了碰她的脸，冰凉的触感。
泽天大惊，连忙摇晃：“艾丽莎！来人，快来看看她！”
娜娜从楼下奔上来，和腿脚不好的父亲一起进门，急匆匆地点燃蜡烛到艾丽莎身边观察。泽天把被子掀开，快扫一圈发现没异样，又回来又是拍脸蛋又是掐人中。娜娜父女也聚在床前，关切地观察。
“……疼。”
听到这细微的声音，泽天松了口气，全身瘫软地坐到床上。
艾丽莎眉头抖动，然后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我才刚睡着。”
“你确定你是在睡觉，不是在冒充蜡像？”泽天摸着胸口，“心脏都要被你吓停了。”
艾丽莎伸手够棉被，娜娜看见帮她把棉被拉过来。艾丽莎对她说了声谢谢，将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低下：“你们先离开一下好么？”
等娜娜父女关上门，艾丽莎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床头。
“情况加重了。”泽天凝重地说，“还是腹部发冷么？有没有其他症状？”
艾丽莎却好像没听见。沉默一阵，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是啊。怎么了？”泽天奇怪。
艾丽莎睁开眼，盯：“晚了一星期。”
“咳……”泽天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艾丽莎望向窗户，幽幽说道。
泽天猛地回头，差点儿把自己脖子闪了：“你以为我会不辞而别，扔下你不管？”
艾丽莎依然注视着窗户。那块充作窗帘的黑布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就像曾经出现的一种叫做电影的东西，随时都会在上面映出“完”。
泽天抓住艾丽莎的手，郑重地说：“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绝对不会抛弃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为什么？”艾丽莎淡淡地问。
然后她转过头，目光淡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你为什么不会抛弃我？你又为什么，要跟着我？”
泽天语塞。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却淤塞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
“没有及时去救我？”艾丽莎微笑，“可你为什么要去救我？就因为你是我的……嗯，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粉丝？”
见泽天低着头，纠结没有回答，艾丽莎又说：“你本没有抛弃我这一说。于你而言，那只是走回了你原来的路而已。你我只是平行线，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相交？”
因为我……
不行。不能说。泽天闭上眼睛，吞回了即将冲口而出的话语。这让他感到凄凉，凄凉又让他愤怒。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在害怕。”，或许这样就能激怒艾丽莎，结束这令人尴尬又苦涩的谈话。
“是的。我害怕。”艾丽莎坦然地承认了。
泽天愣了。在所有人的眼中，杀神艾丽莎沉默坚定，宁折不弯，绝对是那种打掉牙也会和着血往肚子里吞的人。这种人会自承软弱？
艾丽莎猜到泽天在想什么，笑道：“我的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勇者，当心怀恐惧前行。’我的确很担心，承认也没什么丢人的。我不认识你，你所知的也不过是我旧日的一个名字，一个被刻意塑造出来的形象而已。你没有理由一直对我这么好。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与其去依靠一个随时有可能跟我分道扬镳——注意，不是抛弃我——的人，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学会自食其力。”
也就是说，她真的心虚了。
如果她还是从前的艾丽莎，如果她的身体很健康，那她完全可以将泽天留在身边，互相帮助彼此利用，一旦泽天出了什么问题她也有能力自保，甚至把泽天干掉也不是件太难的事情。而如今她只能尽早把可能的危机全数排除，就算现在的她真的很需要旁人的帮助，而能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
泽天有些心痛，但很快就没工夫心痛了。艾丽莎说的很明白，要是不给她个能够信服的理由，那他就另谋高就好了。
看来，不说不行了啊。
泽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坦诚地与艾丽莎对视：“因为瓦瑞斯。”
他说道：“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瓦瑞斯是我的‘私人资助人’。有他的资助，我得到最精良的装备，最系统的武技指导，最全面的废墟作战知识。随后，我以独立废墟猎人的身份四处游历，可以在他掌控的任何产业得到我需要的补给。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在我加入孤狼小队后补给这一项基本中断了。但在必要时刻，我可以直接去寻找他本人的帮助。”
“而他资助的条件，就是我？”艾丽莎有些戏谑地说道，明显不相信。也是，如果真按照泽天所说，他接受的训练肯定不会是一日两日。那时候她还好好地呆在伊萨克身边呢，瓦瑞斯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但泽天和瓦瑞斯的确应该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难道……
“不是。”泽天斩钉截铁，“是我需要你。”
哦？艾丽莎挑起一边眉毛。
泽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脸：“好吧，其实我刚才说的，嗯，不大对。瓦瑞斯他取消我的补给不光是因为我加入了小队，而是因为，呃，我，我太没用了。像我这样有资质的废墟猎人，瓦瑞斯大人培养了不少。但只有我一个一直没做出大成绩，也没给瓦瑞斯大人发现实用的资源或者重大情报什么的。所以你可是我的救命稻草啊，艾丽莎大人。”
原来如此么。艾丽莎哦了一声：“所以……”
“所以是瓦瑞斯大人让我跟着您的。”泽天说，“这下您清楚了吧。”
“……”
艾丽莎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收敛笑意，用好像能将人穿透的目光注视、考量、品评泽天。泽天后脊梁的寒毛有竖起来的迹象，但他坚持住，以坦诚回应艾丽莎。
这熬人的对视持续了足够的长度，艾丽莎问：“所以你跟着我，只为了利益。”
心里有一个地方非常的苦涩，但泽天依然干脆地回答：“是。”
艾丽莎神色终于缓和，微笑着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泽天心中苦涩的部位瞬间扩大，像一片沼泽把他吞噬。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艾丽莎，你我之间只能靠利益维系吗？！
但理智硬生生将苦涩冻结成一片冻土。就算是只有利益，他也要留在艾丽莎身边。
“很好。利益共同体之间的联盟是最紧密的。”见泽天板着脸，艾丽莎说道，握住了泽天的手，“我们因利益结盟，并不意味着咱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啊。只不过你这路痴的毛病真得治治了。我可不想每次咱俩分开行动，我都得到公会发布寻人启事。”
“……”泽天无奈地撇撇嘴，原本沉重的胸口也逐渐舒缓了。也是，只为利益又怎么样，他会跟在艾丽莎身边不就是为了艾丽莎的利益么。
只不过路痴的毛病么……呵呵。
释然了的泽天有心思去想别的问题了。于是两人的话题又回到艾丽莎的身体上。艾丽莎仔细叙述了泽天这几日在维赛里德到二号小镇，再从第二小镇回维赛里德，以及途中在深山老林废墟旷野各种转圈儿的过程中，她身体每次出现的状况。症状的种类没有增多，频率和严重程度却在逐渐加深。之前只是在艾丽莎使用完异能才会有症状，所以艾丽莎以为这跟她的异能有关，如今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是对娜娜父女，她依然隐瞒着自己身为魔族永生者的事实，根本没有动用异能。但这一周内竟然发作了三回，最近的这一次昨晚开始，疼得她一晚上没睡觉，现在虽然缓解了，手却依然是冰凉的。
“这可怎么办。”泽天心急地说。这肯定不是一般的病，请医生也没用。空气异能永生者又是比大熊猫还稀缺的品种，整个亚萨要找到个了解艾丽莎身体状况的人都找不出……来？
泽天灵光一现，问艾丽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艾丽莎说。瓦瑞斯对艾丽莎没有任何干涉，只要她肯做废墟猎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跟谁搭伙就跟谁搭伙。这些日子她不是忙到死就是疼到死，一直没倒出功夫思考未来的长远计划。
“我建议咱们往南走。”泽天说，“王国南境是魔族余孽集中活动的地方之一，现在还很乱，方便你浑水摸鱼。另外的，只有南境依然留存没有被摧毁的魔族神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