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前,王轩整理了府中的金银珠玉,他自从当上御史中丞,咸阳的大小官员多有登门,礼金收到手发软。这次被封副监军,前来道贺送礼攀关系的更是挤破大门。
王轩将财物打点好,附上一封信,嘱咐金环在他动身之后再交给林艳楠。
萧关向北尽管修了驰道,但还是不免坑坑洼洼,狂风呼号飞沙走石,常常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楚。
王轩一行人出了萧关艰难跋涉了十几里,仍未见传舍,不免人困马乏。陈顺眼尖,指着不远处道边的一个旗杆道:“老爷,你看,那是不是一个酒家?”
王轩手搭凉棚挡住风沙,仔细一瞧,果然是一副酒旗随风飘荡,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对夫妻,正在收拾桌凳,锅里冒着热气,飘来阵阵香味似在煮肉。
王轩驱马向前,酒铺的男子见有人过来,连忙笑呵呵的迎了上去,施礼道:“各位官爷,赶路辛苦了,到小店歇歇脚吧,温酒热菜暖暖身子。”
这位男店主身姿挺拔,但满面皱纹,看上去足以六十多岁,身边的女子从面相上来看也年过五十了。
王轩翻身下马,还礼道:“老人家,打扰了,敢问贵姓?”
老头一边给王轩让座,一边笑嘻嘻的答道:“回官爷,小的姓崔,这是我的婆娘,原本在上郡那边住,匈奴来了总是打仗,就迁到这边开个小店谋个衣食。”
二十名侍卫分桌落座,崔老板的老婆很殷勤的倒酒上菜:“山野小店,没啥好吃的,煮了些牛羊肉,各位官爷将就用一点。”
侍卫们早就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见酒肉上桌便大快朵颐,几碗酒下肚喝五吆六乱成一团。
崔老板挽胳膊撸袖子忙得不亦乐乎,捧着一坛子酒笑容满面:“官爷,这是小店自家酿的酒,野味上不了大场面,您就当解解乏。”
崔老板说着倒了一大碗,王轩盛情能却伸手要接,陈顺上前一步挡在王轩与崔老板之间,脸上已变了颜色。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崔老板手微微抖了一下,旋即脸上又堆上了笑容道:“这位小兄弟是怎么了?我们夫妇就是在这卖个酒菜为生的。”
陈顺冷笑一声道:“小爷我当年讨饭流浪见识多了,休想瞒得过我。别看你们面相上是老人,胳膊却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哪有这样的怪事。”
听陈顺这么一说,王轩才注意到崔老板挽起袖子的胳膊,虽然略有些黑,却是精壮细嫩,完全是小伙子的样子,而老板娘的胳膊同样是白嫩白嫩的,一看便知是个小姑娘。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崔老板,脸色忽然变得阴暗,狞笑道:“算你小子聪明,爷爷让你们死个明白。”
崔老板和老板娘从脸颊处一撕,两块人皮面具脱落了下来,露出了两张年轻的脸。
陈顺见势不妙,高喊一声“来人,保护王大人要紧。”
说着一回头,顿时呆住了,二十名侍卫不知何时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奶奶的,他们被下了药蒙倒了,老爷,你快上马,我护着你杀出去,”陈顺拉起王轩就要走。
崔老板二话不说,从桌案下面抽出一把剑便刺了过来。陈顺拔剑迎了上去,他在王轩府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与金环银环向林艳楠请教武功,三人中他悟性最好,很快就练得有模有样,但只学却一直未曾用过。
陈顺开始几招还舞的满是回事,但毕竟是初学,渐渐的就剑招凌乱了,被崔老板抓到破绽连刺了几剑,若不是深冬穿的厚实又有软甲防身,早就丢了命,即便如此还是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陈顺自知自己不是对手,猛挥了几下让崔老板退后了两步,冲着王轩喊道:“老爷,你快走,往前赶就是传舍了,带了兵再来救我。”
王轩心乱如麻,他也看出来陈顺已经抵挡不住,若是他跑了,即便请到了救兵,回来也只能给陈顺收尸了,可他不走也帮不上忙,反而添了负担。
王轩正犹豫,崔老板的老婆也抽出一把剑,一个箭步赶了过来挺剑就刺,王轩慌了神想拔剑根本来不及,只好拿着剑鞘用力一拨。
那女贼看出王轩不会武功,这一刺只是虚招,剑在空中猛地向下一坠,直奔王轩的腰间刺来。
王轩连退几步,被脚下的石块一绊摔在地上,女贼挥剑一劈,直奔王轩的脖颈而去。
王轩眼一闭就等致命一击,只听到“噗”的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到了他的脸上。
睁开眼睛一看,王轩大吃一惊,女贼的胸口被一把短剑击中,力道之大直接刺穿了身体,血液如喷浆般撒了一地。
马蹄声响,一位蒙着面纱的黑衣人驱马赶到王轩身边,翻身下马从上到下仔细瞧着王轩。
见王轩没事,黑衣人抽出腰间的软剑,与陈顺合力战崔老板。黑衣人的剑法明显比陈顺高得多,一把软剑舞得如雪花纷飞,崔老板愈发吃力,渐渐地乱了章法。
陈顺抓住破绽,一剑劈了过去。崔老板正抵挡黑衣人的连环刺杀,没顾到陈顺的偷袭,大腿结结实实的被劈了个大开花,跪在了地上。
黑衣人剑法凌厉,趁势一挑,崔老板的剑落在地上。陈顺上前就要取他的性命,王轩高声止住。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崔老板的腿流血不止,也顾不上疼,连连磕头道:“小的和婆娘原本都是上郡的,为了避匈奴才跑到这边来。没房子没地的,只好干着黑心的买卖。其实,我们也没想要人性命,只是用药蒙到了夺些财物而已,请各位军爷饶命。”
王轩看着崔老板的惨样,又想到他的娘子方才被黑衣人一剑刺死,心中也有一些凄楚,叹口气道:“你年纪轻轻的又有一身好功夫,干点什么正经的营生不能养活自己,却偏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崔老板泪奔涕流磕的头都青了:“小的知罪了,日后再也不敢了。小的腿也残了,婆娘也死了,求各位官爷给条活路。”
王轩见崔老板着实可怜,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瓜子:“这个拿去,先将你的娘子葬了,然后找个落脚的地方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崔老板也不管腿上的剑伤,爬了几步接过金瓜子,又给王轩磕了三个响头:“写官爷赏,官爷公侯万代。”
王轩无心再啰嗦,与陈顺和黑衣人转身向拴马的树桩走去,刚走出去几步,黑衣人忽然大喊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经抽剑转身,一个秋风扫落叶,只见三个飞镖被打了回去,一枚正中崔老板的颈部。
陈顺啐了一口骂道:“真是畜生,我家老爷不杀他,还给他钱从善,竟要暗算我们,死得活该。”
王轩望着崔老板的尸体,惆怅道:“我猜他这样做未必是贪图咱们身上的钱财,而是想为他娘子报仇。谁不愿安居乐业?可仓廪实方知礼节,衣食足才晓荣辱,匈奴作恶边关不宁,逼良为盗娼呀。”
一阵凉风吹过,刮得酒旗沙沙作响。王轩自失的笑了笑道:“只顾说这些了,还没谢这位侠士的救命之恩呢,敢问尊姓大名?”
陈顺在旁边扑哧一笑:“老爷还没看出来,救我们的正是夫人。”
“艳楠,真是你?”王轩惊讶道。
黑衣人将面纱摘下,露出了那张王轩无比熟悉的秀丽面庞,浅浅一笑道:“顺子,你还真是鬼机灵,怎么认出是我的?”
陈顺连忙施了个礼道:“小的这段日子一直向夫人讨教剑法,虽然资质差没学会几招,但大体的套路还是记住了,方才夫人连胜两名贼人,其中有些招数是小的见识过的。”
王轩还是有些不解:“这剑法并非独家,想必也有些武林中人会用,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是夫人呢?”
陈顺答道:“别人的剑法再好,舞起来也是丑丑的,夫人的剑使得才叫好看,我听老爷说过,那是什么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王轩哈哈大笑:“你这小子真是灵透呀,等这次打完匈奴,回咸阳就给你和金环完婚吧。”
这可是陈顺日盼夜盼的事情,他心花怒放的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谢老爷夫人成全。”
王轩将陈顺搀扶起来:“你去看看那二十名侍卫怎么样了,等一会,我们还要上路呢。”
陈顺很知趣,瞅了瞅侍卫们没事,就牵着几匹马远远的找草料吃,留下王轩和林艳楠独处。
看到陈顺走开,林艳楠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睛扑到了王轩的怀里:“相公,方才真给奴家吓坏了,若是那女贼剑再快一点,奴家就只能与相公在地府相见了。”
林艳楠的脸色苍白,显然是惊吓过度仍未缓过来。王轩将娘子紧紧抱在怀中,有一股难以描述的温暖。
死心塌地的爱莫过于此。
两人相拥许久,王轩才问道:“娘子,你不是留在家中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艳楠此时已经回过颜色,俏脸添了几分红晕:“胡亥公子派紫萱姑娘来家里,说相公在上郡孤身一人涉险地,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习武之人,若遇不测实难转圜。公子说不妨让我女扮男装,随相公赴任随身保护。”
王轩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原本是想让林艳楠避开这次的凶险,没料到胡亥却从中插手,事已至此也只好共赴上郡了。
王轩正要去牵马,林艳楠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她骑来的那匹白马旁,拿出了一个包袱。
“相公,这是公子再三叮嘱要交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