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路冉冉流出的血开始变少、开始凝结。泪艾几乎休克了,若不是意念还在坚持,她应该已经晕厥。魔怪也不好受,长时间的挤压、太阳的照射以及无水都令它难以支撑。
终于,泪艾和路冉冉重重地摔进了洞中,魔怪的头猛然弹出了巨石的夹缝。最后一刻,它吐出了一颗幽绿色的光球,这光球顺着獠牙,藏进了路冉冉胸口的伤口深处。魔怪卷着一地的沙石迅疾入水,直将水面钻出一个深坑,久久才灌满了水。
泪艾一卧倒在地上就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匍匐在脚边的路冉冉身体已经冰冷,整个人仅剩一口微弱的气息。她将他扶起来靠在洞壁上,打算起身去找可以救他的草药,顺便拾一点柴火。
她来到洞口四下张望,担心那魔怪还没有走,只是躲在某个地方准备偷偷袭击,直到她看见那条被扩宽到可以十五人并肩而行的通道。黄昏余光的照耀下,这条通道沙石狼藉,处处是毁灭的痕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世间还有这样毁天灭地的魔物。
大致将沙洲走遍,泪艾只采集到了一些无法从根本上治愈路冉冉的草药,但总比没有好,哪怕仅能止血。柴火和草药一样稀少,大一点的枯枝都没有,想要点一堆大一点的篝火成了奢求。
抱着一小把柴草以及草药回到洞中,泪艾才意识到点燃火堆也是一件难事。好在她曾在山里采药的时候跟爷爷学过生火的办法。她挑了一根稍微粗一点的灌木枝,又找来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从枯枝上刮了一些木绒,再将枯枝磨开一个凹槽,找了一根相对坚硬的灌木枝对着凹槽摩擦起来。
凹槽中冒出烟,却就是点不着木绒,大概钻到天黑的时候,木绒在青烟之中突然跳出了一道火光!泪艾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吓了一跳,仿佛不曾见过这样明亮的火苗。点好火堆以后,泪艾还刻意捡来一些石头圈住了火。这样做有利于保留火种。
一切做好以后,泪艾找来一块平整的石头垫着捣碎草药,借着火光,她从路冉冉的裤腿上撕下一块碎布,包裹着把药敷在了他的伤口上。在此途中,路冉冉没有一丝反应。尽管泪艾不愿意相信,但她不能否认她已经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他必须依靠自己了,能不能活下去全靠他对生的渴求。
寒水河水浪很急,沙洲上总有停不了的声音。泪艾一晚上都半睡半醒,不时要起来查看路冉冉的伤势。她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害怕一觉醒来路冉冉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害怕有什么未知的可怕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这样想着,睡觉不再是休息的手段,反而成了噩梦的温床。她希望天快些明,那时阳光可以重新温热自己。
于是天明,于是她把路冉冉扶出洞来沐浴阳光,自己继续去采草药、搜集柴火。等这些都完成,她来到河边找吃的东西,因为沙洲上没有野菜,也没有野果,有一群白鹭,但她全然不能捕捉。所有吃的东西,只能寄希望于喜怒无常的寒水河。
差不多绕着沙洲游走了半转,泪艾一无所获,连会动的东西都不曾看见一只。她想洗一下脸,顺便洗一下凝结了路冉冉血液的裙衫。
裙衫落在河边,泪艾朝着河水走去,半个身子没在了水里。乌黑的长发沾了水之后,柔顺地贴在栗色的背部,她很喜欢泡在水里的感觉,冰凉惬意,仿佛这水能够洗掉伤痛。但她不能留恋,必须赶紧回去,因为路冉冉需要她的照看。
洗好裙衫,泪艾把它晾在几根灌木枝上。在准备回去的时候,她看到河边沙地上的一个小洞里有个东西动了一下。直觉告诉她那东西可以吃,但又有可能会伤害到她。她捡了一小节枯枝走了过去,试探性地往里面掏了一下。
枯枝那端传来的质感很硬,这东西有壳!泪艾又掏了一下,瞬间感受到一股力量钳住了枯枝,她又好奇又害怕,连忙把枯枝拔了出来。然后有一个青灰色的大家伙出现在枯枝那头,全身都是脚,一对大螯气势不凡,其中一只还狠狠地夹紧了枯枝,若不是灌木枝棉性足,想来是要被夹断了。
螃蟹!泪艾辨别出了这家伙的面目,但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它。这时她看见了一块石头。于是螃蟹被拉到石头边上,于是石头的硬度强过了螃蟹的壳,于是螃蟹变了形,被在河里洗干净之后带回了一个洞里。在那里它被火舌烘烤,变得焦黄,变得鲜香。最后又被一个女子撕开,挖出藏在壳里的肉,送进了一个无法咀嚼的少年的口中。
泪艾自己也吃了一点蟹肉,但大部分都给路冉冉喂下了。可他完全没有好转,气若游丝。泪艾就这样等着,倚在他边上休息。然而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在正午阳光最为灼热的时候,路冉冉年轻的心不再跳动。
寒水河中,有什么在低吼。
独自一个人用破船板挖了一个浅浅的沙坑,泪艾累极了,汗水一滴滴流过脸颊、脖子以及锁骨。她把路冉冉拽进沙坑里躺好,在此之前给他擦了一下身上的血迹,顺带用这些血在一块破旧的船板上写下:白鹭碧沙汀。
她想让他在生命完结的时候可以体面一点,即便在荒无人烟的沙洲上,即便没有人在意他是谁,但她还是希望他能体面一点地离开。
沙粒散落在路冉冉的身上,间或伴有一两点泪珠,但终于连路冉冉的脸也盖住了。泪艾怔怔地坐在这个小沙堆边上,就像本该就在那里一样。
生命不就是这样吗?逝去以后,安静地躺在某处任人遗忘,不久以后便不再有人记起你或者听说过你。于是,生者往往要为死者立一块碑,好提醒自己曾有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死去了,也提醒世人有这么一个人和我们一样,曾在这个世界生存。
泪艾不知道谁会记得路冉冉,她只管自己记住。她给他用船板立了一块碑,并不署名他的名,转以白鹭碧沙汀题在碑上。这是他们一起来到的地方,只有他们才知道,所以给这里命一个名,算是给自己留下一份对于过去的记忆。
要忘记一个影响生命进程的人,难吧。
路冉冉的世界里,只剩沙。泪艾不记得自己怎样回到洞中,又怎样游移在沙洲的四周,她像生病了一样。自责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如果不是因为救自己,路冉冉不会一路颠沛,还要承受这么多伤害。假如自己回去赴死,兴许大祭司可以原谅他。那他就不会死,尤其是死在这个被世界抛弃了的地方。
她又绕回到沙堆旁边,才发现墓碑歪歪斜斜的,在落日余晖中显得不尽凄凉。原来她并没有把它立好,这让她的自责更深一分。他该想不到吧,救一个全无牵连的女子,最后连墓碑都是一块破旧的船板。
在沙堆边上站了一会儿,泪艾才回身往洞里走去。走出没有多远,身后有轻微的沙粒摩擦声传来。她转头看了看,没有任何异常,于是继续走向洞口。声音再次传来,大了一点,泪艾像是早有防备一样,匆匆回头,于是就看见了一个形如鬼魅的身影从沙堆里面爬了出来。在缓慢的动作间,竟摇晃着站了起来,然后抬头,从凌乱的中长发之间投出一道甚至可以说是羞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