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一剑将这水怪斩杀，身在空中双脚一点水面，又踩着那柄金剑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伸手从水里吸射出一枚鸡蛋大小的暗红色圆球。
他满意地笑了笑，正要离去，一回头看见水中一少年吃力的又拖又抱着两个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那眼神里透着丝若有若无的景仰，带了点幽怨，饱含着期待。
他依稀看到了当年那个弱小但是倔强的自己，觉得鼻子有些微酸，苦笑了下，返身回去将那三人一道提了飞向岸边。
方小舟只觉自己被那苍劲有力的手一抓，好一阵腾云驾雾，被风吹的眼睛都没法睁开，突然被丢了下来，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他揉了揉脑袋，无辜地向那道人看去，恰逢那道人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交接，方小舟觉得他眼神好生清澈，大概是出于一种认为救命恩人都是特别好的人的心理，没来由的就对这道人生起强烈的亲切感。
道人把尚在昏迷中的爷孙二人放下，施了道法决，便有一股清水将他们身上粘着的秽物洗去，把方小舟看得眼睛更亮了几分。
道人看着他的表情，好生自得，随即有些诧异自己怎的今天道心如此不稳？当下摇了摇头。眼前这少年方才与那妖兽搏斗的场面他看到了，倒也对这小子有几分欣赏，区区凡人之身能从三阶血鳞鲶腹中救人，算是有勇有谋了。
刚才斩杀妖兽的动静颇大，这会儿附近江上的很多船只都已经慢慢靠回岸边，约莫是有些担心，准备晚些时候再下水捕鱼，有些眼尖的渔夫看到了道人，隐约能听到什么“仙师来降妖除魔啦”之类的声音。
他听得心中烦躁，也不与方小舟说话就要离去。
方小舟见他要走，心中一急，觉得自己似乎马上要错过点什么了，突然想起那些逢高人施救然后收徒的把戏，脱口叫道：“师傅！”他刚才与妖兽搏杀，此刻疲乏地厉害，所以声音很微弱，听着极为可怜。
道人被他这声叫的心里一颤，心底浮现一个明媚的身影，登时从飞剑上跌落下来，亏得他腾空不及半米，否则恐怕第二天整个天师府都得知道自家有个天师摔死在城外。
他这会儿出了个丑，掸着自己道袍的下摆，懊恼地道：“干什么？不要乱叫，我不是你师傅。”
方小舟看到那金色长剑消失在道人腰间，心中越发肯定了一些猜想，从地上爬起身来，学着戏腔恭敬地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道人不说话，嫌弃地看着鞠了个躬后就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方小舟，心想道谢这事光嘴上说有什么用，你倒是拿点东西出来啊！不过想来这一个小小渔民，又能有多少东西他看得上眼，摆了摆手。
“行了，一点小事而已。”
他似乎不愿多说，扭头要走。
方小舟心中更急。这两天他一直听竹芸儿说些这个世界的趣闻，多少知道了些常识。在这方天地里，有修者存在，修行中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并且人人皆知。在凡人眼里，他们和高高在上的神仙也差不许多。
他听小姑娘说这些事，心中难免有些向往。这事儿原本也是听过就算了，就好像是上辈子看电影，那荧幕上的人飞来飞去，却也只能当作梦想。
如今不一样了，眼前就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高人，他的心思难免活络起来，这些年他不能动不能吃不能看不能摸，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所以想的比一般人更多，更远。
因为这世界有一些不一样的存在，有些不一样的未来，所以他想推开那扇门去看一看。
现在大概是他唯一的机会，方小舟绝对不能错过。
他跑上前去拦在道人面前，单膝一弯就要跪下身去，这回声音清晰了很多，朗声叫道：“前辈，我想跟着你修行，你收我为徒吧！”
方小舟弯曲的膝盖没能触到地面，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托住，保持着这个双手抱拳、单膝将跪未跪的滑稽姿势动弹不得。
道人流露出一丝不耐以及果然如此的表情，眉头微皱说道：“我不收徒弟，不要以什么我救了你一命你就心存感激要跟着我为借口就要来拜师。我是杀妖，不是要救你。你若要修行，便自己去城中修道院报名，我是不管这档子事情的。”
他心中却有些不满，甚至开始怀疑这少年方才的奋勇搏斗是不是故意作戏，好让自己对他刮目相看？于是顿了顿又道：“莫非你以为我救了你，所以能占着些理，就赖上我了？”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道人大约是吃过阴谋诡计的苦，所以对那些心机深沉之辈极为痛恨，此刻认为方小舟是故意做作之人，心中原本那一点赏识顿时烟消云散。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点，真正的原因是不好在明面上说的，否则显得太过铜臭味。
世上想修行的人有多少？可以说，只要是个人，都会想修行。
但这修行可不是想修就修的，那是要耗费大量财力物力的，所以才会有修道院这样的地方出现。除了那些彻彻底底的凡人，但凡有点修行天赋的人，只要交了足够的银钱，都能进修道院修行。
所以他拒绝了方小舟，拒绝得很果断，为了断他的念头还故意打击一番。因为若是接受了，那么这个明显一穷二白的臭小子以后的修行所需都得自己出，那可不是黏了一身骚嘛！
方小舟给他说得脸色通红，黯然说道：“对不住，是我贪心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能够活着就不错了，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梦嘛，做一做、想一想也就罢了，何苦妄图去实现，自取其辱？
只是见到了却得不到，这感觉当真有些堵得慌。
不甘心。
方小舟不敢怪那道人，只能心中哀叹一番，便把那偶然泛起波澜的野心压了下去，又一次说道：“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会记在心里的。”
他这会儿心情又变得阴郁下来，所以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明亮，依旧嘶哑。
道人有些于心不忍，想着自己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拍了拍方小舟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要灰心，只要你有修行的天赋，那么将来攒些钱，去修道院见识见识，也是可以的。”
方小舟诚恳地嗯了声，说了句多谢前辈指点，又抱拳一礼，便要走开，准备去照顾一下躺在地上的两人。
没能走成。
道人方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完之后手没有拿来，而是像黏住了一样，扯住方小舟身上湿透并且被血水浸得有些红有些脏的衣服。
方小舟疑惑地问道：“前辈？”
没听到答话，抬头看去，只见道人一张脸笑成了桃花样，眼中似乎还笑出了了眼泪来。
方小舟心中有些咻地慌，心想莫不是得罪了他，所以要惩罚我？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前辈，我...”
道人打断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这里的渔民？”
方小舟老老实实道：“我叫方小舟，我从山里来。”心中无奈，怎么跟竹老头一样喜欢这样问？
道人笑得愈发和善了，方小舟心中愈发害怕。
“小舟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方小舟思索一下，确定没有得罪他，反问道：“多谢...前辈指点？”
“不不不，上一句，上一句。”
方小舟心中哀叹，看来真的是得罪他了，只是他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跟自己过不去呢？垂头丧气地说道：“额...前辈，我已经知道错了，是我太贪心了，都是我不好，你就放过我吧。”心中有苦难言，白白净净的脸皱成了包子样。
道人见他这模样，心中怜爱更甚：“不贪心不贪心。不是这句，前一句？”
方小舟一呆，这还不行？
旋即脑袋里灵光闪过，有些紧张期待起来，试探着问道：“前辈，收我为徒吧？”
道人老怀大慰，用力拍了拍方小舟肩膀，将他拍的浑身发软。
“你很不错，我决定收你为徒，你还愿意拜师否？”
方小舟冷静下来，问道：“前辈，你刚才....这是为何？”
道人显然被他问住了，这怎么能告诉你？告诉你我岂不是会很没面子？
于是他装出一副算命相士的高深莫测感觉来，说着不知是真话还是调侃的言语，悠悠道：“小舟啊，我看你骨骼精奇，实乃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与我十分有缘啊。所以我改变注意了，还是那句话，你还愿意拜师否？”
他半真半假，语气故作平淡，方小舟却从其眼中看到了...
一丝怀念。
一丝溺爱。
一丝怅然。
以及，迫不及待。
这眼神很明显，但凡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认错。
这感情很真挚，不带有任何的阴谋诡计。
他很确定。
道人看着方小舟对自己叩了个头，笑脸更加明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这时竹芸儿醒转过来，约莫是想起昏迷前的遭遇，坐在地上干呕不已。方小舟此刻还守着她，见状拍拍她的后背给她缓气儿。结果这蠢货不知道技巧，一通乱拍，竹芸儿越呕越厉害，连带着咳嗽起来。
方小舟求助地看着刚拜的师父。
道人无奈，他方才无意中探了下方小舟的体内，发现他那种极其罕见，虽然并不厉害，但是无比熟悉的体质，故而心神激动下收了他做徒弟，此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竹芸儿倒不是因为恶心，而是被妖兽腹中的毒气侵体，要是方小舟那时晚上片刻，此刻她恐怕已经被消化掉了。
当下道人拿出一颗通透洁白的药丸塞进少女口中，同时一道拿住她的手，输了道灵力过去助其吸收药力，安慰道：“不碍事，吃了这药，休息片刻就好。小舟，晚上你便随我进城，我要带你去领事堂挂个名，你...”
他话语未落，突然面容诡异地看着竹芸儿，仿佛要从她脸上瞧出朵花儿来。口中喃喃自语：“我没看错吧，天灵根？”
方小舟看出他的异样，问了句：“师父，怎么了？她伤得很重吗？”
道人没有理他，对着竹芸儿慈眉善目地道：“小姑娘，我看你骨骼精奇，实乃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你可愿意跟我回天师府修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