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不但长相漂亮，而且心灵手巧。她织毛衣、勾披肩、绣花，无所不能。旅游回来不久，她便开始刺绣一件物什。她先是在雪白的丝布上绣了一条河。绣得不错，有一种碧波荡漾的感觉。
石凡伟问：“小白，你绣什么？”
“你猜。”
“我猜不出。”
“猜不出就等着看。”
过了一会儿，白蔷薇问：“凡伟，‘鸳鸯’两个字怎么写？”
“鸳鸯？”
“对。”
“你不会写？”
“忘了。”
石凡伟笑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忘了呢？”
白蔷薇道：“三年荒个秀才呢，你算算我毕业多少年了。”
“这倒也是。”石凡伟说着，在纸上写了“鸳鸯”两个字，递给白蔷薇：“秀才同志，给你。”
白蔷薇接过纸，莞尔一笑，然后继续做活。
石凡伟说：“小白，你问我‘鸳鸯’两个字怎么写，使我想起了北宋欧阳修写的一首词。那首词的题目是《南歌子》，里面有一句：‘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白蔷薇问：“什么意思？”
石凡伟说：“意思是一个新婚女子停下手中的刺绣活儿，问她丈夫：鸳鸯两个字怎么写？有一位名人说过，历史常常会惊人的相似。你看，宋朝大文豪欧阳修笔下的事情竟然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的小白身上。你真伟大啊，小白。”
“折煞我了。咱平头百姓一个，怎敢当‘伟大‘二字。”
几天后，妻子的作品完成了，拿给丈夫看。石凡伟看到：微波粼粼的河面上，一对鸳鸯相依相偎，并肩游弋，甚是亲密。画面上边有四个字：甜蜜鸳鸯。石凡伟看了，十分感动。他想：我妻聪明能干，温柔善良，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过了几日，白蔷薇上班了。因为暑假尚未结束，所以石凡伟仍在家中。
一天晚上，石凡伟对妻子说：“小白，我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吧。”
“我想请你明天下班的时候，给我买一包烟。”
“不行！”
“为什么？”
“吸烟有害健康。”
“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吸烟是世界上最不好的习惯，吸烟的人，得心脏病的几率增加百分之二十五。”
“我求你啦！”
“求也不行！你忘了你的结婚宣言啦？”
“什么宣言？”
“不抽烟，不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
“我没忘，可是我就是想抽。”
“你为什么要抽烟？”
“因为烟不听话，所以要抽它。”
“不能抽。”
“咱们都是乡党呢，你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你是SX人，我是GS人，我和你怎么是乡党？”
“咱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人么。”
“不行！”
“咱们都是太阳系的人么。”
“说什么都不行！”
“你一点儿义气都不讲，还不如宋江。”
“那你叫宋江给你买去。”
石凡伟好说歹说，白蔷薇终是不同意，石凡伟亦是无奈。
光阴似箭，很快就到了冬天。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石凡伟告诉妻子，他的一个同学快结婚了，明天他想和妻子去给帮忙收拾新房。白蔷薇说可以，那你今天晚上得把头和脚洗了。石凡伟说头不用洗。白蔷薇说你的头发脏了，一撮一撮的，像三毛一样。石凡伟就把头洗了。石凡伟说脚不用洗。白蔷薇说，你的脚两天都没洗了，袜子也破了，你大舅（大拇趾）都出来了，洗了脚把袜子换一下。石凡伟说：“好的。”随后就洗了脚。
白蔷薇说：“给你的皮鞋上点油，好好擦一下。”
石凡伟说：“皮鞋干净着呢，不用擦。”
白蔷薇说：“你一点儿也不爱好，你看人家何云波天天晚上擦皮鞋，把皮鞋擦得油光锃亮，能滑倒苍蝇，摔倒蚊子。”
石凡伟举起右臂喊起口号来：“向何云波学习！向何云波致敬！”
喊罢，就去擦皮鞋。
星期天。群鸟争鸣，天将破晓。石凡伟和妻子起了床。他们吃过早餐，稍事休息，石凡伟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子，向位于北郊的同学家中驶去。
时令已是“小雪”，天气甚冷，鹃鸥不鸣。昨天晚上刮了一场大风，一夜之间，落叶成冢。今天，风依然在呼呼地刮着，不时把树上稀疏的黄叶扯落下来。有一片叶子离开大树，飘飘悠悠往下掉去，最后来了个漂亮的后滚翻，缓缓地落在地上。
小两口缓缓前行。行至一片树林旁，他们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石凡伟下了车子，与妻子驻足谛听。他们听清楚了，是婴儿的哭声。这声音是从树林里传出来的。石凡伟把车子撑起来，然后和妻子走进树林。他们发现了一个纸箱，孩子的哭声正是从纸箱里传出。“这一定是个弃婴。”石凡伟说。“那就赶快揭开箱子看看。这么冷的天，把娃都能冻死！”白蔷薇说。
两个人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揭开纸箱，便看见了一个婴儿。这是个出生不久的女婴。孩子穿着一身棉衣，闭着双眼，胳膊不停地动，腿不停地蹬，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啼哭，嗓子已近喑哑。孩子身旁有一包奶粉，一个奶瓶。
“这娃真可伶。”白蔷薇说着，就抱起了孩子。“凡伟你看，有一张纸条。”白蔷薇说着，就从一方小褥子上捡起那张纸条递给丈夫。
石凡伟接过纸条，只见上面用钢笔写了一句话：“你妈没结婚，你爸没良心，把你送给好心人。”石凡伟明白了：这是一对未婚青年生下的孩子。“这些人没有一点儿责任感，亲生骨肉竟然随意抛弃，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石凡伟说着，就摇了摇头。
“怎么办呀凡伟？”白蔷薇问丈夫。
石凡伟沉吟片刻，说：“小白，是这样，你看这个孩子怪可怜的，不如咱们把她抱回家吧！”
“抱回家怎么办？”
“咱们养呗。”
“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把这个孩子抱回家去把她养大。”
“咱们养？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咱们为什么不能养？反正咱们现在又没有孩子。”
“咱们现在没有孩子就等于以后也没有孩子是不是？咱们现在没有孩子就等于我生不出孩子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小白你听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我是想收养这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要自己的孩子了？”
“大概，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是不是脑子里进了啥东西了？”
“我脑子里啥东西都没进。反正，反正不都是孩子吗？”
“石凡伟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怀孕了！”
“你怀孕了？”石凡伟颇感讶异，“你怀孕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怀孕了你怎么能知道？又不是你怀孕！”
“我不相信，你骗人！”
“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唉！”石凡伟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半日不语。突然，他吞吞吐吐道：“小白，我，我想，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
“你说呀，怎么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
“能不能……堕胎？”
“堕胎？”白蔷薇闻言勃然大怒，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射出两缕凶光，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她指着石凡伟，说：“姓石的，你，你太过分了！太不像话了！我怀着自己唯一的孩子，你竟然叫我堕胎？你，你就不是人！”
“小白你怎么骂人呢？”
“我骂你是轻的，我真想拿棍子揍你！”白蔷薇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哪个女人不想做娘？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女人一辈子不做娘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你知道不？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就等于白来世上一回你知道不？你竟然叫我堕胎，你的心真狠啊！我原以为你为人厚道善解人意，谁知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白蔷薇是瞎了眼了啊！我竟然和你这种人结婚。你是个冷血动物，没有人性啊！”
石凡伟有点失悔。他抓住妻子的胳膊，说：“小白，你别生气，我不过说说，你实在不同意就算了。”
“你不过说说？这样绝情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白蔷薇说着，啜泣不止。
“小白，你说这孩子怎么办？”
白蔷薇无语。
“小白你说话呀！”石凡伟用胳膊碰了一下妻子。
“你不是要收养嘛你就带回去养吧！”
“小白你就别说气话了好吗？”
“把孩子送到儿童福利院去吧。”白蔷薇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说。
“好吧。”
于是，夫妻俩把孩子送到了市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问：“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石凡伟说：“我姓石，就把孩子叫石甜甜吧！”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好吧，在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之前，就叫她石甜甜。”
从福利院出来，已经很晚了，二人便径直回到家中。
回家后，白蔷薇走进卧室，拉开一床崭新的红缎被子，然后就钻进被窝躺下了。石凡伟叫她，她也不理。
石凡伟说：“白雪公主啊，你生气竟然这么执着。好了，今天生气到此为止，明天如果还想生气就接着生，好吗？”
白蔷薇一声不响。
石凡伟说：“黑马王子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公主生气，否则，就叫他吃白糖毒死，叫他在棉花包上碰死！”
白蔷薇依然不说话。
石凡伟说：“常言道：‘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白天吃的是一锅饭，晚上枕的是一个枕头。’咱俩晚上枕的是不是一个枕头？”
“谁和你枕一个枕头，不害羞！”
白蔷薇开口了，脸上活泛了许多。
白蔷薇躺了一个多钟头，就起来了。她把被子叠好，然后去厨房做饭。
饭后，小两口坐在沙发上。
白蔷薇说：“凡伟，咱俩得订一个协议。”
“订什么协议？”
“就是关于叫你洗头、洗脚、洗澡的协议。”
“这还用订协议吗？你叫我什么时候洗我什么时候洗就行了呗。”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每次叫你洗你都磨磨蹭蹭不想洗，我求爷爷告奶奶说上半天，你才勉强同意。所以说，还是订个协议好些。”
应该说，白蔷薇要与石凡伟订协议是正确的。白蔷薇有洁癖。她每日下班回来，首先打开窗户，然后皱起鼻子闻一闻，看有没有异味，接下来看地面上有没有纸片、头发之类的东西。如果发现问题，立刻进行综合治理。然而，石凡伟却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像许多男人一样，他不喜欢洗。即便是洗脸，也缺乏应有的认真态度。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说订协议的事吧。石凡伟原本不同意订什么协议，但他无法说服妻子，所以只好应允。协议由石凡伟起草，白蔷薇定稿。内容如下：
关于石凡伟同志洗头洗脚洗澡的协议
为了督促石凡伟同志按时、认真完成洗头、洗脚、洗澡任务，保证其具有良好的形象和精神面貌，特制定如下协议：
甲方：白蔷薇
乙方：石凡伟
一、乙方要定期洗头、洗脚、洗澡，每天洗脚一次，两天洗头一次，三天洗澡一次。
二、甲方要密切关注乙方动向，如发现乙方不履行协议，甲方应及时予以提醒。
三、甲方提醒后，乙方仍不履行协议，甲方可强制乙方履行。如强制无效，甲方有权不许乙方上床，而罚乙方睡沙发以示惩戒，并写出书面检查。
此协议一式两份，分别由甲方、乙方留存，即日起生效。如出现纠纷，可由仲裁机构裁决。
1982年11月22日
自从订立协议后，石凡伟果然有了长足进步，白蔷薇甚感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