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启骑着单车赶往医院时,猴子的手机中已经被拷满了电影,他特意关注了一下影评,将《守望者》等相对压抑的超级英雄电影排除了,以保证小猴儿能够有比较明亮的心情。
路过小商品市场时,他临时起意,去配了入耳式耳机与金属底夹的手机支架,令观影过程更轻松方便,单手也能操作。做完这些,他方才掩去内疚自责,调整出一个相对自然的笑容,前去探病。
侯母煲完汤便来了,侯父则与她约好今晚陪夜,两人轮流照顾儿子。见卫明启前来,她感激地笑笑,收拾起汤碗,又干涩地寒暄了几句,随后把地方腾给两个年轻人。
卫明启打开金属底夹,将手机支架夹在病床上,调整了铝合金软管,替猴子摆出了一个良好的观影位置,最后架上了手机,让他电影随便挑。
“海扁王、X战警前传、绿灯侠、雷神2……哇,连刀锋战士2都有,太~给力了~!”侯天乐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用左手滑动屏幕,赞叹连连。
对于好友故作开朗的模样,卫明启艰涩地抿了抿唇,随后在病床边坐定,一边与他挑选着电影,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还有什么没看过的,回头列张单子给我,我可以先去下载一遍。”
侯天乐:“好呀,我还想看点游戏实录呢,最好是带吐槽的那种。为了让住院不无聊,一切全靠你啦~”
卫明启:“嗯,没问题。你对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侯天乐在屏幕上滑动的指尖一顿,各种缩略图倒映在他的眼中,复杂的情绪看不分明。只是不一会儿,他便调整出大大咧咧的模样,往后一靠,淡然道:“我妈和我说了,正和我爸看着假肢,回头提供几款让我参考参考,装上去了就能过常人的生活啦~”
侯天乐侧首,没有错过卫明启自然流露的愧疚与悲悯,他抿起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单肩,反客为主地开导起了对方:“我记得有个哥伦比亚的小男孩,一出生就没有右臂,3岁时安上了一个钢铁侠假肢,不仅重新开始生活,还炫酷无比呢~”
卫明启对超级英雄电影不熟,还在反应过程中,便见好友摇头晃脑地道:“说不定装完之后,就像冬日战士的金属机械臂一样,既帅气又战斗力爆表了!《杀出重围3》的亚当·詹森也不错,人机结合、强植义肢什么的尽管来吧~《虐杀原形》中A哥那样生化变异的手臂也超酷的嘛……”
卫明启苦笑着调侃:“敢不敢再中二一点,你弄成那样上街就引起恐慌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残疾这个话题飞快地盖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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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猴儿再次犯困时,卫明启也准备离开了。走之前,他在病房外低声向侯母打听了一下他们选择义肢的事。
侯母憔悴又上火,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装假肢是为了让天乐能日常生活自理的,装饰型的肯定不要,工具型的也太异样,牵引式机械假手我又嫌功能太简单了点,再往上那些智能的就贵了,关键是我们还没有熟人能牵个线之类的,简直抓瞎。”
侯母回去煲汤时,就让丈夫打各种热线投石问路了,但结果不尽如人意:“你侯叔按照广告上的电话联系好几家了,听起来都不太靠谱,连骗子也有,外观和进口货差不多,内里功能没法看!老侯说的寡头垄断、串谋价格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家里再不富裕,砸锅卖铁也会给天乐装个好假肢的!”
最后,侯母情绪由激动到低落,迷茫地总结道:“哎,选哪款也不是一两天能决定的事儿,我们再让医生推荐一下,慢慢筛选筛选。”
卫明启沉默地听完,又安慰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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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单车回家的路上,他已经想明白猴子和他父母的态度了。
侯母想要一款功能全面、粗看与常人手掌差异不大的假肢,一方面方便生活,另一方面也能为小猴儿逐步树立信心。侯父也只想儿子将来平顺踏实,对侯母的想法没有异议。至于小猴儿本人,最关心的应当是义肢的功能,这就像大部分男性都欣赏机械美一样,一件技术先进、线条流畅、结构完美的生物电子装置,简直能作为少年的梦想而存在。
所以小猴儿一家,对假肢的共同要求,恐怕就是先进了。卫明启本身没有资源与人脉可以帮助他们,除非从“许愿池”入手,要么用积分变现补贴他们,要么就许愿兑换先进的神经义肢,如果真的能提供成品及相关服务,那么就从根本上解决了侯家的困境。
天知道自责愧疚的他多想那么做,只是“许愿池”带来的血的教训令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故而是否启用四人组的计划,还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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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他将自己关入卧室,拿起手机,正面反面地翻个不停。木门外,一墙之隔,因调班而休息一天的林映秋端着洗衣盆,忧郁地蹙着眉——她知道小猴儿出事会让儿子消沉,请两天假也没什么,毕竟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出了那样恶性的事件,谁都没法平心静气。
她愿给年轻人时间慢慢消化这件事,可是儿子的自责、焦虑与压抑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在酝酿,阴云密布之后,必然是电闪雷鸣疾风骤雨。
她不安地咬着下唇,决定先让儿子静一静,缓缓心情。如果之后没走出低谷,自己再开导他也不迟。
倏尔,她听到自己放在小房间的手机响了,便端着塑料盆跑了过去,果然是收到了一条信息——
【周五公司周年庆,晚上去看电影吧?】
发信人自然是樊莫了,林映秋柔柔地笑着,回了条应允的短信——自从上次带着儿子拜访却不欢而散后,她对自己的选择有些迷惘。只是公司相遇,樊莫一如既往地与自己打着招呼,淡淡的相处与关心,虽不殷切,却很亲切。看着他经常眼底透青的疲惫模样,想想这本就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工作狂,她也就释然了。
她相信那次突然离开真是因为工作紧急,而她最初选择对方,也深知这不是一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男人,他刻板木讷,却认真专注,踏实稳重。二婚找一个可靠的男人,也就能安心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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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中,卫明启终是点开了“许愿池”,经过指纹认证,在许愿栏输入——“想看一下先前提到的神经义肢的资料”。
发送后他便开始等待,印象中许愿也好、交任务也罢,“许愿池”的反应时间有长有短,似乎随机,却又暗合某种规律。正思索间,硬币落水声响起,“许愿池”居然秒回了,只是内容很简洁,一张动图而已——
碳纤、铝合金、镁合金等部件一一组装起来,形成了精细的骨骼结构,手腕动作顺畅有力,每一根手指都能灵活操作。看着画面360度翻转,卫明启沉浸于纯粹的机械美学中,难以自拔——对精密机械的痴狂几乎是男性的本能,从刀械手枪到汽车飞机,拧起的钢铁螺丝散发出的诱惑力,非性情中人无法理解。
卫明启百分百确认,如果能装配上这么个高科技结晶,小猴儿在适应过后,一定会丢开断肢的烦恼,恢复开朗与自信——毕竟它看起来结合了凛冽的金属美与神秘的科幻感,繁复华丽。不过侯母希望假肢外形更贴近真手的愿望,可能就要落空了,因为实在有种终结者范儿。
就在卫明启这么想着时,动图上的机械臂覆上了一层白色的外壳,光滑圆润,令它看起来仿若一个结构简单的高级玩具,没那么具有威慑力了。最后,它戴上了一层弹性十足的肉色长手套,宛若覆上了一层人皮,除了关节活动时还看得出些许异样,粗看如同真手。
动图十多秒便放完了,卫明启正想存入手机回味,却发现它消失了。就像处置六号的公告一般,看完后便无影无踪了。
“当这是特工密报,看完就要销毁吗?下次要记得截屏。不过开启‘许愿池’的状态下,未必能启动截屏功能。”卫明启喃喃自语着,并顺手试了一下,果然如此。
即使见到了这般高精尖的科技产品,他也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智能假肢相关。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资料查阅,他终于对国内的假肢行业有了个大略的了解:
国内实行总代理模式,行业内竞争并不激烈,奥托博克和瑞哈两大代理商瓜分了国内的大部分市场,有点寡头垄断的意思。截肢者要么选择奥托博克,要么选择瑞哈公司代理的奥索、麦迪、斯泰芬等产品,选择其他产品的份额相对较小。
而他对比了代理的那几家产品,觉得“许愿池”的那款若是货真价实,那么绝对是独占鳌头的。此外,假肢装配服务、后续的维护保养、调试保修等服务,它们的价值也需要考虑在内。
所以货比三家之后,他得出了结论——如果“许愿池”是可信的,那么通过它赚取积分,最后兑换那款智能假肢,就是性价比最高的方案。而他要做的,正是联系四人组进行任务分配,相信全力以赴的话,十多天就能凑满500点积分。
只是……当真要义无反顾地跳入这潭泥沼吗?
卫明启想到了自己在“许愿池”上的徘徊不定。
最初的冬令营时期,他被名为顾三的女性赠予了装有“许愿池”的IPad,冒险尝试了新手任务,对“许愿池”的诡异荒诞有了初步的了解,于是丢下IPad落荒而逃,最终却被小猴儿完璧归赵。
他与母亲在樊家失意后,他耐不住现实的清贫,小试牛刀,与猴子一同在“许愿池”中斩获了一笔收入。有一就有二,如果不是血的教训太过惨痛,他一定会觉得天上掉馅饼,自己接了个正着。
猴子被疑似“许愿池”使用者袭击,他被当头棒喝,痛恨自己之余,也决定摒弃这个害人的玩意儿。他试图追踪袭击者,却失败了,于是踩碎了IPad,彻底销毁这个程序。
谁知警局一行,自己的手机竟被装上了“许愿池”,靡菲斯特如影随形。低迷失落之时,他在樊家获得清醒,决定封存这个噩梦,从此脚踏实地地努力。然而结果呢?十多个小时后,自己坐在电脑前,决定通过“许愿池”为小猴儿的假肢努力。
他的意志竟如此地不坚定?为什么得到心想事成的“许愿池”,人生却过得还不如个玩笑?他觉得自己仿若踏入了一个迷宫,百转千回,接连碰壁,无论自己如何奔跑与转向,以前只有一堵堵禁闭之墙,令人晕头转向。
或许他该放弃为猴子的假肢努力,不需要赚取积分,便可以不再理会“许愿池”。可一切因他而起,他有义务将小猴儿的人生导上正途,他无法放弃自己的责任,就像他无法背负着内疚与悔愧度过一生。
他只是迷失了方向,而非迷失了自我。他愿意拼搏,哪怕在迷宫中撞个头破血流,也一定会找出自己的出路。路是人走出来的,而他相信希望。
所以还是采取保守方针吧,由自己作为执行者,四人组辅助,争取在十多天内达成目标。而首要任务,则是保证四人的安全。
卫明启在为小猴儿拷电影时,便已将其手机中的任务照片传入电脑。他看了一眼奥迪A6L后备箱摆放的小提箱,随后将照片导入手机,上传给“许愿池”。紧接着,他打开QQ,见到了一个群图标在热烈地跳动——“水帘洞勇士”,这个槽点满满的群名令卫明启苦笑着想到了小猴儿,只是群主的头像灰暗地沉寂着。
群共享中有两人提供的刷票IP,一人50个,他整理在一处,同样上传至“许愿池”。不出意外的话,两个任务的40分晚些便到手了。经过摧毁IPad的惩罚,他的负20分也是个负累,此时距离兑换智能假肢的500点,还差480。
卫明启终于敲击着键盘,在“水帘洞勇士”群中,发出了一句令四名群员沸腾的话——
“今天你们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开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