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高了,小卫哥你行不行?”
黑夜之中,一丛微弱的彩光在自己的脚下晃悠,卫明启知道,那是好友侯天乐手持IPad,在下方照明的结果——戒网瘾冬令营的信号屏蔽效果可不是盖的,他们甚至无法为这台“捡来的”IPad,装一款手电筒APP。
“要不就算了呗……这疯子游戏谁爱玩谁玩,别冒险了。”
好友的语调急切,嗓音却仍压得低低的,生怕惊动营地内巡夜的保安。卫明启无奈一笑,踩实了金属制的脚扣防滑踏盘,双臂抱着混凝土电线杆,俯瞰着熄灯后漆黑一片的营地住宿区,不由得低声感慨道:“还真是骑虎难下了……”
此时的他正出于某种原因,借助于活动式电工脚扣,以皮带充作电工安全带,沿着一根电线杆向上攀爬。随口安慰了好友一句“没事”,卫明启看了眼电线杆上空隐约闪烁的细微绿光,眯起眼,伸出了右手……
然而臂膀绷直了,他的指尖仍够不到闪烁的绿光,只能调整重达四公斤的活动式脚扣,进一步地登高。夜风拂面,飞扬的发丝或许是触到了电线,令卫明启的头皮一炸,一阵阵地发麻——他没有高压安全帽,也没有绝缘手套。一个失误,10KV的配电网便足以将他秒杀。
或许冲动之下,他太过冒险,但看着闪烁的绿色小灯离他一臂之遥,不努力一下也说不过去。卫明启掏出手机,用手电功能进行照亮,随后略踮脚,一手仍旧揽着电线杆稳住身体,一手拿着手机探向光纤复合架空地线,指甲叩到了一个半中空的盒子上,“嗒嗒”作响。顾不得触摸其材质,他在绿色小灯的闪耀中,摸索着小盒的边缘,打开了半侧的盒盖,露出了密码输入键盘。
贴心的背光灯设定令小盒充满了现代感,卫明启回忆着先前在IPad上看到的密码,在地面上望风的侯天乐也及时出声提醒:“小卫哥,是127032!”
“滴滴滴滴…”按键音清脆地响起,在静谧的夜晚格外地瘆人。
“不会是个炸弹吧……”卫明启自嘲得轻巧,额前却已然汗湿——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在干什么了,月黑风高夜,爬上电线杆,怎么想都荒诞。
“咔沙”一声,闪烁的绿灯变为红灯,某种机械部件松开了的声音响起,卫明启背肌一紧,下意识地探上右手,将脱落的盒子接了个正着。只是他的左手扶着电线杆,右手拿着手机当电筒,此时加上一个俩巴掌大的盒子,顿时有点握不住了。他的五指如擒着篮球般大张,但斜举的掌心还是令手机顺势滑落,从电线杆顶掉落坠地,“啪嚓”一声再无动静。
“欧!小卫哥,你的手机掉在草地里,散架了,你还好吗?”
“该死。”不富裕的家境令青年低咒了一声,但仍宽慰好友道,“别担心,我没事儿。”
少了手机的光源,他细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盒子,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想到头顶10KV的配电网,他终究不敢多待,准备按任务所言,销毁这个盒子,随后便大功告成了。
至于销毁的方法?很简单,营地东侧有一条支流河道,将手中的电子机械设备往里一丢,基本就万事大吉了。借着月光,卫明启俯瞰地势,很快便认准了方向,对着浮有粼粼微光的河道,反弓手臂。只是蓄力的过程中,盒子那轻巧的重量点醒了他——万一这盒子防水、不沉呢?岂不是销毁失败?
如果自己方才手快,将盒子丢入河中,那现在恐怕还得捞上来另想办法。自己篮球不错,游泳就不行了,漆黑一片的夜泳更是危险……
【“怎么有救护车?”】
【“嗨,有个家伙溺水了。”】
【“不会游泳?”】
【“那下水干嘛,天知道。”】
黄昏时,自己与侯天乐的对话近在眼前,此刻,卫明启的脑内的闪过诸多被串连成线的片段,头皮顿时一阵阵地发麻。这种战栗感顺着他的脊椎,电流般在身体内传导,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短促、心跳加速,手脚却快速地冰冷了下来。
溺水送医的年轻人、送上门的IPad、荒诞的任务……
他的身体越绷越紧,进退维谷的压力令他保持后仰,连手中的神秘盒也成了烫手山芋。就在上身的仰角越来越大时,一道极轻的脱扣声惊出了青年一身冷汗——他没有电工安全带,就用自己的皮带缠紧了腰与电线杆,令整个上半身得以固定。但此时皮带的铁扣似乎正因为身体的持续后仰,逐步松脱!
左手掌扶着电线杆的摩擦力不足,后移的重心令青年呈不可控的趋势,向后倒去。风声过耳,卫明启的脑内唯有一个念头闪过——如果没有那个IPad,恐怕他现在还舒适安全地躺在寝室中……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切,还要从六个小时之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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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黄昏时分,卫明启骑着单车,向城郊飞踏。
他是一名大四学生,如今正在一家私企实习。他的父亲于车祸中亡故,母亲一人拉扯着他长大。好在贯穿了他童年的不是寂寞与忧愁,而是温情的小家与旧式里弄的玩伴们。侯天乐就是其中的一员,虽然小自己两岁,但热心外向的他早早地就与自己结成了死党。
今天他依约前去“探监”,因为寒假才开了个头,侯天乐就被严厉有加的父母送来了戒网瘾冬令营——他那好兄弟对于未来的职业规划十分天马行空,无论是电子竞技还是开网店,都难以被抓狂的侯父侯母理解。于是便被视为网络成瘾,给打包送了过来。
想到临别电话中那苦兮兮的语调,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视死如归,骑着单车的青年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正是这场苦肉计,让自己同意了在探视日跑上一回,千里送手机,装几个游戏给死党过过瘾。
卫明启笑开时,俊朗的五官便如舒展的云层,透出点点阳光。他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竖起衣领,在单车的不断加速下眯起了眼,任由寒风拂过前额、侧颊,将散乱的刘海吹向后方。小树林、农田、独栋、河道组成的城郊风景,如画卷般延展,而飞骑狂飙的青年就是那点睛之笔,破开黄昏的沉沉暮光,披着日落赋予的浅金色披风,昂扬前行。
“Wooooo~~”畅快的呼声直抒胸臆,冷清的柏油路也未能使青年感到孤独,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带来的烦恼更是被抛诸脑后。卫明启觉得尚未见到好哥们,便已然心情飞扬。
就这样又骑了十多公里,他终于在经过河道、转入支路后,见到了冬令营的营地。
这里采取半军事化管理,提供英语、军事、减肥、体育拓展等各类训练,唯一保持一致的便是没收部分电子产品,以及禁网。按照好友的说法,进入营地时尚且无碍,跨入住宿区时会遭遇安检。
探视日的门禁较为宽松,卫明启进行信息登记,保安进行核对后,他便被放行了。将自行车停在一旁,不等他来到指定的会客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用大挥手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卫哥,这儿这儿~!”
“猴子!”
“什么猴子,叫侯爷~”
“等你毕业,人家也顶多叫你声小侯,小猴子!”卫明启笑着狠揉了一把好友微卷的短发,宣布他的抗议无效。
因为姓氏,从小被损友们调侃到大的侯天乐也不在意,一把揽住自己的好哥们,絮絮叨叨地当起了东道主:“来,小卫哥,我带你去参观。”
“看你毛都没掉两根,这里的待遇还不错?”看着死党的气色不错,卫明启也就安心了不少。
“寝室没问题,食堂的肉少了点。别的嘛……没有手机没有网,没有电脑不能翻墙,但也没有体罚、塞药或者电击疗法。”猴子翻了个白眼耸耸肩,表示比自己预期的要好一些,没想象中的耸人听闻。
“温和式疗法,不错。”
“嗨,不就是个综合寒托班嘛。”
“总比你宅家里要强。”
“估计是我的开网店与电竞计划双管齐下,把爸妈给吓得够呛。”
“原来你也知道。”
卫明启递了个揶揄的眼神,注意力却兀然被吸引了——一辆救护车一路鸣笛,从他身侧驶过。蓝色的冷光洒满他全身,明灭间仿若能带走人的呼吸,“滴——杜、滴——杜”的鸣笛声听得人揪心,他情不自禁地问道:“怎么有救护车?”
“嗨,有个家伙溺水了。”
“不会游泳?”
“那下水干嘛,天知道。”
侯天乐难得地双眉紧蹙,挠了挠头,表现出自己的无能为力:“这大冬天的,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好在拖上来急救了一下,还有气儿。”
看着救护车飞快驾离视野,卫明启兀然觉得有些荒诞——自己千里走单骑,兴致勃勃地来到营地,竟撞见有人被送去急救,还真是令人难以心安。
“……所以都在传言,冬令营会被叫停,或者提早结束,反正人心惶惶的。小卫哥,你在听吗?”
“嗯?哦,在听。”摇了摇头,晃去隐约的荒诞与不安,卫明启双手插入口袋,跟上了死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