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相交,故名三交。事体勾连,连绵不已。统姤之体。——《御定六壬直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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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琳的现身,洗脱了姜宇宸的嫌疑,然而无论是两名警官,抑或是当事人的姜宇宸,一概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活生生的鬼魂出现在人的眼前,特别是一直秉持无神论的,心理上总会受到剧烈的冲击。
“呵……”老刑警苦笑一声,打破了寂静的办公室,“今天的事情是个麻烦,没法记录上报的,大家也别说出去,以免影响不好。”姜宇宸与小赵木然地点点头,一时还是有些消化不了。
“好了好了,小赵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太干净。”老刑警说着又看了一眼姜宇宸,“姜总您也早点回去吧,我看凌琳也没想要存心吓唬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姜宇宸浑身一震,窗户中吹进来的秋风,突然间显得冷若寒霜。他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虽说算不上很熟悉,毕竟是相处过一段日子的属下员工,短短十来天没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凋零。这也就罢了,人生人死无非世间常情,可一个不存在的死人,在你眼前加班、说话、慢慢消失……如果这都能够不以为意,那得有多么粗大的神经才行。
“二位警官请稍等,我把门窗关了,大家一起下去。”老刑警知道姜宇宸心怯,招呼上小赵一起帮忙,随后三人逃也似地冲出了成海大厦。
这三人的行径,让邹靖觉得颇为好笑,如果这座写字楼不干净,恐怕出没的阴秽,就不仅仅是一个凌琳了,更不可能还是这么一个、忘记了自己生死的善意鬼魂。要是真遇上了恶地,即便是身为鬼仙的自己,也须要时刻警惕才能进退无碍,又岂是他们几个凡人能够轻易逃脱的?
挥别了两位刑警,姜宇宸钻入自己的SUV。平时他一贯不喜欢车内的热空调,但今天的遭遇实在令人胆寒,车窗四闭,将空调打到了28度,这才感觉到有了些暖意。翻找了一遍车内的唱片,居然还藏着一张佛乐集锦,这让他有些喜出望外,急忙塞入车载CD。一阵悠扬的前奏结束,“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梵唱响起,他知道这是观世音菩萨的《大悲咒》,救苦超度最是一绝,战抖的心脏这才稍许安稳下来。
邹靖靠在副驾驶上,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开启冥途是一门难度极高的法术,特别目的地是泰山地府。自从阎罗天子入主酆都之后,泰山府君信众日减,早在千年之前,便使地府处于半封闭状态,寻常人等绝对无法进入。那里与酆都不同,少去了地狱中的审判,多了凡俗间的人情,甚至贪腐后门屡见不鲜。不过有了他这个鬼仙的道力标记,必定无人敢于为难凌琳,托生的时候也一定会给分配个好人家。
左右转了两圈,邹靖觉得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便团上身子缩在了座位中。这是他一直喜欢的姿势,当初那七年,他最爱这样紧紧抱在姜宇宸的怀里。只可惜体温的交流、体味的交杂、乃至于体液的交换,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温馨。——他纵然身为鬼仙,终究还是阳性阴质,不能与活人做太多太亲密的接触,何况即便他靠得再近,姜宇宸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当年的邹靖最是讨厌空调的热气,但修成鬼仙之后,他却喜爱上了这种烘热的气息。太阳的普照固然暖和,辉煌的光芒却对鬼体有着杀伤作用,邹靖虽说不怕,却也无法吸收内中阳和之气,反倒是空调的热风,能给施法后空虚的身体,予以充分的补充。
《大悲咒》叽里咕噜地唱着,邹靖昏昏沉沉地眯起了双眼。这咒文的确是佛门无上宝典,然而唱诵之人毫无一丝佛性修为,如何能够阐扬其中妙意?最多也就是平时静静心,特殊时刻安慰安慰自己罢了。当年他就与姜宇宸说过,只是终究敌不过姜家二老,以致这辆车内佛牌、罗汉、念珠、梵唱样样都有,几乎成了一个袖珍的佛门法坛。
车内的空气愈发温暖,更有着热空调的燥气,姜宇宸的心情也渐渐宁静,这才准备发动汽车。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邹靖不用看便敢肯定,断然又是姜母的来电,——当年就是这样,姜宇宸与他们吵架过后,第二天的“每日一电”,必定会提早至少两个小时。
姜宇宸当然也知道这个惯例,他抓起手机瞄了一眼,想要就此挂断,又觉得此举太过于伤害老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听。
“喂,妈。……算了,昨天我脾气也太冲了。……哦,没什么事,也就是去酒店开了间房睡了一觉,家里电话肯定没人接。……手机当然是关了,否则怎么能休息好?……哎哟,您别瞎想了行不行?没有找人,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一个都没找过。……好吧,我待会到,现在刚从公司出来。挂了,拜拜。”
邹靖略微睁眼瞅了一下,冷笑一声觉得无趣。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孝顺,以至于自己的真实内心都无法坦然面对,只要被父母一激,便会乖乖地躲进心里的蜗牛壳。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个不孝之人,本质就未必是个好人,又如何能够保证其他的感情。与他毕竟还厮守了七年,若是那些狠戾无行者,想要共度一年两载,恐怕都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了。那样的人,又岂能入了他邹靖的法眼?
姜宇宸打开导航仪,搜寻着公司到父母家的路途。这段路程他很少开,基本都是以他现在的住所作为中转,因此还是有段路并不很熟,特别是路上的监控探头,实在记忆不住。
姜宇宸喜欢开快车,只是魔都无处不在的堵车大潮与监控探头,总是让他兴致阙如。所以如果不是因为相对方便,他是决计懒得自己开车的。尤其是眼前蜗行龟步的高架,司机位的心急如焚,与后座上的安逸假寐,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
趁着车流再度停下的当口,姜宇宸弹出了佛乐梵唱,换入一张西班牙语佛朗明哥风的舞曲,他虽然不会说也不会唱,但也不妨碍对于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的偏爱。尤其是佛朗明哥舞曲,最适合堵车时候提振精神了,绝对能够避免无意陷入瞌睡的窘境。
这一点,极大的可能是从邹靖身上学来的。邹靖一直坚定地认为,汉语虽然也存在不少缺点,但却不能改变最接近天道的属性,其次则是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或许还要加上日语,但出于民族主义,他一直对此不置可否。
车流缓缓地挪动着,姜宇宸焦躁得牙痒痒,邹靖倒是得到了极好的休息,开到半途的时候,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仰面狠狠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有些感叹阴身的好处,无论在车里怎么折腾,只要不心存恶意,总是不会阻碍到司机的视线与操作。当年若是这样做,姜宇宸早就会忍耐不住,必然是一个湿吻强行送上,——这却又是深为可惜的了。世间两难皆类于此。
邹靖收回双手,扭头看向姜宇宸。这个男人说不上有多帅,但也绝对不难看,略微丰满的娃娃脸,配上一副无框眼镜,书卷气十足。他眼角已然有了几丝细微的笑纹,这和他的性格有关,没有重大事件,总是无语三分笑。皮肤依然白皙,却也显得有些粗糙,只是不仔细看分辨不出,邹靖看到车内放着包中华香烟,或许这就是元凶,毕竟那七年他可是禁烟少酒的。
“臭猪头,原来你也是会老的啊。”邹靖笑了,笑得很开心,一直以来,相貌英俊的他,总是被认为是年岁较长的那一个。天可怜见,这可绝对不是事实,明明两人同年,而且他还小上两个月,只不过吃了姜宇宸娃娃脸的亏,以致常被调侃“吃嫩草”,现在要是有人再比比,一定会推翻原先的结论。
姜宇宸等得不耐烦,抽出一支中华,点上狠狠吸了一口,随即又叹了口气,将刚燃起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中。车队不见运动的迹象,他幽然神远自言自语:“要是臭小猪还在,一定会骂我的吧,把车厢内的真皮都吸上了烟味……”
两人同时默然,封闭的车厢中回响着听不明白的语言、热辣骚动的旋律,二人的心思却冰封了。一声臭猪头,一声臭小猪,这在当年是如何日常的爱称,而今却只能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再也沟通不到不起。这不是一个人的无奈,只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最终唯有报以一声长叹。
这次的车流停滞,耽搁了更长的时间,给了二人充足的感怀,直到一个人影从车队的间隙中挤来,邹靖这才提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