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的发型有些地中海，他摸着光秃秃的脑门，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各位，其实说真的，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谁家亲戚死了不伤心呢，再碰上丧事半路涨价，谁遇到谁都糟心。但这事我们也有苦衷，这钱最后也落不到我们员工的口袋里，只是这里面的内情，却不太好说。”
“哦？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梁先生，要不你就和我们说说，如果真是情非得已，我们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该出的钱肯定会出的。”许晓晴言辞有些生硬，说到底，她还是认为，这两个矮胖子说的都是托辞。
“那好！”老梁倒也干脆，直接了当说了起来，“在告诉你们内情之前，我想先问下三位，你们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郑云辉当即摇头，姜宇宸顿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许晓晴却什么也不表示，只是反过来盯着老梁。
老梁干笑一声，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压低声音：“说实在的，我在殡仪馆干了近三十年，一开始的头几年，我也不信鬼啊魂啊的，但后来遇到的怪事多了，慢慢慢慢地，自然也就信了。之所以问你们加钱，其实是因为，馆里的大师看了你家那具尸体，说是里面三尸神还在，要是妄动会有灾祸。这一千块，就是让大师做法的代价。”
“你胡说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内情？！”许晓晴柳眉倒竖，怒形于色，“你们殡仪馆可是国家编制内的，怎么还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要投诉你们！”
老梁见许晓晴发怒，原本带着的三分客气也抛掷天外，冷笑一声：“信不信随你，反正大师也不是老子供着，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体制内人员，地位不比馆长低，也只有这种意外死亡的，才会出手看一下。你们不肯加钱也不要紧，亲笔写下来，大师自然会做法转移灾祸，不过要是到时候，你们家再有个别的三长两短，就别怪老子没有事先提醒过你们。”
“你……你怎么这么粗鲁！”许晓晴听见对方自称老子，血冲上脑，只是她家教甚好，却怎么也吐不出脏字粗话。
老梁就地啐了一口，脸上痞气毕露：“老子本来就不是文化人，真他·妈要是文化人，当年还会跑来陪死人？也只有你们这代年青人，才会为了编制，不顾这种晦气！”
许晓晴恨恨地跺了一脚，却回不出什么恶语，只能干生气。郑云辉看不过去，正要挥拳助阵，却被姜宇宸一手拉住。他另一手拉过许晓晴，对她摇头示意，而后自己向着老梁走去。
姜宇宸的身材不算高大，但老梁实在太矮，两人站在一起，姜宇宸足足高出了大半个头。老梁退后一步，双手捏了捏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怎么？你要动手？”
姜宇宸停下脚步，缓缓摇着头：“梁师傅，你别生气，女孩子家不信邪的也有不少，大家犯不着粗声粗气。两天之前，我也不信鬼神，但自从撞鬼之后，观念也有所改变，所以想请你为我们说说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说道。”
“姜宇宸，你别糊涂！”许晓晴在后面着了急，“人死之后，灵魂将受主的审判。善人上天堂，恶人下地狱，普通人是进炼狱消除身上的轻罪，怎么会留下其他东西？他刚才的一定是胡说！”
“胡说？”老梁对着许晓晴呵呵一笑，嘲讽意味极为明显，“原来是信洋教的小姐，怪不得数典忘祖，不知道老祖宗的东西。”他又转回来，向着姜宇宸点点头，“这位先生才是真的文化人，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且还能不耻下问，梁某人就卖你这个面子，给你们好好说一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彭长青：“小彭，拿点水来，到你这里也不晓得上茶。”
彭长青轻嗤一声，指着老梁光亮的额头：“我这里就这么点麻雀大的地方，有没有水你不会自己看？要不我给你两块钱，你自己去便利店买矿泉水去。”
“算了算了。”老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还是就这么说吧。大师跟我说，人身体里有三条看不见的虫子，总称就是三尸神，一条住在脑子里，一条住在心窝里，还有一条住在肚脐下面三寸。这三条虫子，其实是三个坏神仙，专门向天上打小报告减少人的寿命。这个你们听说过么？”
许晓晴与郑云辉一头雾水，倒是姜宇宸又点了点头。当年他虽然不信，但有邹靖在一边熏陶着，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学到点古籍里的东西。
老梁轻吁一口气：“有人听说过就好，省得又被人说我胡说。大师说，三尸神只要人一死，魂魄离开尸体之后，它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以后也就自由了。所以它们总是会在人彻底死去的一刹那，就脱离人的尸体。这点你们能听明白吧？”
见姜宇宸点着头若有所思，老梁又继续说道：“不过这只是一般的情况，有时候三尸神也会停留在尸体中，但是只要遇见这种现象，一定不能大意。一种可能是没有死透，还有一种就是魂魄不肯承认自己的死亡，变成恶鬼迷住了三尸。”
“你的意思是说……”姜宇宸有些明白了，身后的邹靖则是心中一懔。
“嗨！被车撞成那副模样，肯定是变恶鬼了。再说没死透的一般都是得病猝死的，这种人也轮不到大师出马，真要是运气不好被火化了，那也就当不知道呗。其实每过上几年，总会碰上那么一两回火烧活人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许晓晴一听，原本消退的火气又升了起来：“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老梁白了她一眼：“小姐，草菅人命的是医院，我们只管火化，死亡通知书又不是我们开的。再说了，进了焚化炉，你还想再活着出来？推进去就是肚子上来一刀，然后才点火开烧，就算烧不死，流血也流死了。”
“好了，晓晴。”姜宇宸拍了拍许晓晴的肩膀，眼神中有些淡淡的责备，“今天的脾气太过了，和我们之前两次见面完全不能比，而且也不符合你信仰中的戒律吧？”
许晓晴一滞，抬头看着姜宇宸的双眼，顿时有些恍然：“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事情出在自己亲戚身上，有些关心则乱？”她又安静地想了一想，转头向老梁歉意地笑着，“梁师傅，对不住。你说的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和我的信仰不相符合，所以我也不好随便相信，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那位大师？我想向他当面请教一下。”
“这可不好说，我得先打个电话问问。”老梁掏出手机，走出了小店，显然不愿意别人偷听他的谈话。过了几分钟，他重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得了，算你们运气好，大师卖了我一个面子，约你们申时，噢，也就是三点之后和他见面。现在还早，还有一个小时，你们自己打发时间吧。我要去和老兄弟们炫耀炫耀，大师可是难得卖我们这些苦力面子的呢。”
老梁前脚刚走，姜宇宸三人商量了两句，便跟着出了门。这家店虽然没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但几幅黑白人头，看着也瘆得慌。郑云辉似乎对这附近挺熟悉，想到隔壁小马路上有家还算不错的茶座，便提议去泡上两壶热茶，驱驱心里的寒意。
邹靖跟随在姜宇宸背后，正要出门之际，眼前一阵红光乱闪，身子仿佛撞上了一道墙壁，竟然离开不了。他凝眸仔细一瞧，小店的大门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色的光线，交织成了一张堪称精致的渔网。当然，这渔网肉眼可是看不到的，唯有法眼之下，才能显现踪影。
“我倒是眼拙了，居然没能看出来，彭老板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市井高人！”邹靖转过身子，面色不太好看。眼见彭长青在屋里双手变换，掐着不同的法诀，他有些纳闷，实在猜不透这个矮胖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阴阳两道，各行其是。你这小鬼为何跟随在活人身后？还不速速回返冥途！若是不然，难逃恢恢天网”彭长青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悠扬，神色也淡然缥缈了许多，哪里还像个市井打滚的油滑商人，分明就是个身居山野的世外高人。
“嗤……”邹靖原本还有些警惕，听到这话，反而不再担心，笑出声来，“我还以为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原来只是个半吊子。彭老头，你这门口的天网，恐怕是先人留下的吧？”
“小鬼焉敢笑我！”彭长青似是被说到痛处，神色变得狰狞难看，“我虽不才，却奉师门法旨，专收天下游魂野鬼。”
“无知！”邹靖笑得更加痛快，原来不仅是个半吊子，还是个孤陋寡闻之辈，“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游魂野鬼哪会有我这么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