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总是格外的萧索,让人心莫名寒凉,况且又是这般风雪侵袭的场面,血液似乎也逐渐停止流淌。
是夜,万里黑云。
无月,寒风凛冽。
贺连战此时率领一众部下正稍作休息,打算整顿以后再出战。
无端的感觉到不安,他看着幽暗的天空,有什么在心底隐隐作祟。
眉头紧皱,犹如刀刻。
他还未使用亡灵,他还在努力着。
“报!有敌人正从我军对面而来!”
贺连战目光一收,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握成拳。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这南国天下,还有这些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所以战或退?他犹豫了,这次不同往日,他有预感,任何一个决定都将会影响整个战局。
他不敢败,也,不能败。
“将军!战吧!”
“是啊,我们必会与将军同进同退!”
“将军!将军!做决定吧!”
贺连战看向周围,眸中晦暗如深,他们正处在一处山谷中左右峭壁,只有前后两条路可走,敌人迎面而来,或许退会生还,但是,若身后也有敌人的话那么他们就真的是毫无生机可言!
终于,他还是做了决定。
战!唯有一战!
贺连战观察了一下周边地形,传令将士在四处埋伏下去,所有休整的痕迹很快都被抹去,他们匍匐着,在这一片昏暗的黑夜里。
终于马蹄声渐渐进了。
贺连战深色一紧,手轻轻的探向他身侧的佩剑。
突然,贺连战一声令下,埋伏在两边的将士顷刻间全部冲出。
杀伐之声,不绝于耳。
火光摇曳着,映彻半边天空。
敌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竟敢以少抗多,一时间多少有些慌乱,队伍都被冲散了。
幸而他们也并没有就此散乱下去,也就是一会儿功夫,便又聚集起来。
两兵交战,唯有此时才显得山河尽悲壮。
贺连战首当其冲,在这一年中他已不在向最初那样对鲜血淋漓的场面感到心悸。
他渐渐懂了所谓杀戮所谓战争,不过就是踩在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上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他仍旧年少,心性却被磨的老成。
他记得他出征前那人对他说,在战场上,牺牲是难免的,唯有把握住牺牲的人才可永远利于不败之地。
昏暗中,贺连战自嘲的笑了笑,冷剑滑过,面前的人顷刻倒地。
那人的话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
把握牺牲。
不过是利用牺牲罢了。
果然……他还是不行么?
剑身映着荡荡火光,鲜血顺着剑身流下,复又沾染另一个人的血液。
周而复始,往复不断。
贺连战看着遍地的尸骸,心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方面他觉得愧疚,愧对将士们的信任,一方面他又在想,若是靠控灵之术是不是死的人就会少很多?
他不知道怎样做是真的正确。
所以他用了他认为最保守的方法。
正待他想要施法唤灵时突然远远的瞥见一队火光从他身后浩荡而来。
这下,是老天在逼他了。
他想。
然而很快就有人告诉他,那队人马,是他的副将和手下兵马。
贺连战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大喊着援军到了!一边拼尽全力的厮杀。
他不知道,他的身后,才是他此战遇到的最大的危险。
他的部下一直紧跟着他的脚步,无一人退缩。
壮士断腕,只此一战。
这些人是陪他从京城一路赶赴边关的,所以贺连战明白,这些人对他的感情,纵使他如何冷漠不苟言笑,这些人的心里,只服从他。
所以此刻,知道身后已无顾虑,他便放任部下冲杀,他没有想到,就是他最放心的身后,却是他此战最大的败笔。
当自己人的冷箭从身后袭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连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死在自己人的箭下。
贺连战仿佛疯了一般的在地上跑着,他用他手中的剑去挡那些利箭,但是,他一个人又能挡多少?救多少呢?
他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原因,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
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因为他通敌叛国?
难道他已经让那个人憎恨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那个人不是还笑着给他敬酒吗?
贺连战的身上此时已遍是血痕。
左臂上一支冷箭倏然刺入,接着似乎所有的箭都向他袭来。
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喊着,“杀了贺连战本将军重重有赏!”
这声音,太熟悉了。
每日这个声音都会在他耳边响起,那个人告诉他该怎样管理部下,该怎样对付敌人的阴谋诡计,但却没有告诉他该怎样应对自己人的背叛。
贺连战此时是疯狂的,他不懂,不明白。
明明那样真诚的彼此对待过,如今面对却冷酷的似路人一般。
不,不是路人,是仇敌。
恨意突然显现,竟然这般浓烈。
直到那个人真实出现在他的面前,贺连战这才彻底相信了,他被背叛。
“贺连战!不要再多做无谓的抵抗,命令你的人停下,我或许还能留给他们一条生路,不然你该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好陌生,这人说话的语气和嘴脸都那么陌生。
“陈副将?”他开口,声音冷如寒冰,三分彻骨,七分悲戚。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我尊敬的贺将军。”陈程坐在马上,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位子,但他看着贺连战却仍是觉得他才是那个被俯视的人。
“真是让人不爽啊!”他低声骂了一句,“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凭什么!我在这军中拼死拼活十年才混到如今的地位,而你不过靠着家里的名望一来就是一军之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收起你那清高的模样,真让人恶心。”
最后一句陈程说的极为用力,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贺连战,想从他脸上找到屈辱的表情,哪怕一丝也好,但是他失望了。
那个人怎会有多余的表情?
他还记得当时他刚收到消息,说上面将会派遣一位新将军来军中指挥作战,他当时好奇,也存了期待。
那日,他带着一众将士早早的就守在外面,为的就是迎接这个即将上任的大将军。
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孩,看起来都不到二十岁竟然敢来这刀口舔血的地方撒野。
当时他对贺连战就没有什么好感。
当时也是心中不忿,所以刚开始他私下里给贺连战使了不少绊子,但是没想到那年轻的将军竟然一一化解了,而且似乎并不当回事。
仿佛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陈程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没有效果。
再后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将军首站告捷,名声一时大噪,军中的人也开始渐渐接受了这个半路上任的年轻将军。
而他的威信却一日不如一日,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边关气候恶劣,他总想着这人肯定坚持不了多久,贵公子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待的长久。
只是他又一次料错了。
那人不但有勇有谋,连体力也好的惊人。
似乎除却那好看似女人的容颜和那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个人简直就可以称为完美。
他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那一天,军营中迎来了这位年轻少将的父亲,陈程才明白,这一切并不似表面那么光鲜无暇。
他无意中听到了那对父子的对话,这才懂了少年战无不胜的原因。
卑鄙的方法,利用死去的人来达到自己扬名立万的目的,真是让人不齿。
于是才有了后来贺连战寒山一事,才有了今日这场局。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贺连战看着陈程,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唯一的希冀已经破灭,全身的血液像被冻结了一般。
“为什么?”陈程冷笑,翻身下马,他走到贺连战面前,“看看你这幅样子,真狼狈啊……”他伸出手突然将陷在贺连战左臂上的箭矢拔出。
看着贺连战痛苦的皱眉,猛的吸气的模样,他就觉得莫名的兴奋。
“你说为什么呢?我操控亡灵的大将军!”手上突然用力,箭矢又突然被刺入身体。
不过这次刺入的地方,却是心脏的位置。
“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那胜利是怎么来的吗?”陈程贴近了贺连战耳边,冷冷道:“和亡灵做交易的人不配站在那个位置!”
贺连战听着那话看着眼前那张逼近的脸上的扭曲笑意,却兀自笑了起来。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陈程看着这一幕却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就在刚刚,那个人倒下的瞬间,他听到那个人说。
你不过是嫉妒罢了……
那样毫不在意的模样和语气,一如他最初见他的时刻。
“在下贺连战,烦请陈副将今后多多指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看向了这里,陈程犹如疯魔一般大笑着,他的身侧躺着的是他们那位年少俊美的将军。
“贺连战自知战败无颜面对南国百姓,已自刎于月半谷中。”他大喊着似乎失去了所有理智。
“那那些人呢?”地下有人问他,那些人自然是指贺连战的亲信队伍。
“杀!”他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然。
“是!”
于是南国百姓便听到这样一则消息,少年将军终究因为年少经验不足,导致亲信队伍在月半谷中全军覆没,于是留给这世上的也只有那人们茶谈饭后的唏嘘。
月半,月半。
自此天涯轮回,两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