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姐先要展示什么才艺?”主考官之一的徐夫人问道。
颜凝霜挺直了腰背,微微笑道:“我先比书。”
“好。”徐夫人颔首,按照惯例,琴画两项是由比试者自己展示,所有主考官商议定高下;棋由国手木公子夫妇把关,木公子也是桃花宴唯一男主考;而书则由主考官事先出题,也是唯一有题可依项。
闺秀们是一次展示完所有项目,可以挑选顺序。
徐夫人拿起桌上签子,就要念题目。不料颜凝霜出言打断:“徐夫人且慢!凝霜有个不情之请。凝霜仰慕任小姐才华已久,希望可以借这个机会与任小姐切磋一下。”
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碧薇只叹,赢了又如何,若燕王世子只娶第一才女你早都进门了。
颜凝霜眼睛看着任瑶期,笑道:“不知任小姐可否愿意给凝霜这个机会?”任瑶期之前已被明里暗里挑衅过多回,早已斗志勃发,立刻回道:“求之不得。不知严小姐要怎么比?”
颜凝霜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自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无书不比。我的书都在这里,早就听闻任小姐博闻强识,忍不住想要请任小姐赐教一二。”
众人闻言哗然,“无书不比?”这给颜小姐说话也太狂妄了些,还要跟任小姐比谁更博闻强识?
任瑶期也有些惊讶,不由得问道:“不知具体规则是?”
颜凝霜似乎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我随意说出来一句话,任小姐指名出处。任小姐说出来一句,我指出出处,如何?”
这个方法倒是简单又直接,也相对公平,不过能提出这个比试方法的人肯定是对自己有着极为强大的自信,任瑶期也有些好奇这位颜小姐的本事了。
“不过……”颜凝霜突然话语一转,等众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她身上的时候,她微微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一个附加赌注,不知道任小姐敢不敢应?”
颜凝霜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众人又都转头看向任瑶期。
任瑶期不肯上当,笑了笑道:“我今日只是评分的,并不参加比试。”可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这一点。
颜凝霜弯了弯唇,语气肯定中又带了些不屑:“你不敢!”
任瑶期也不恼,只是有些好奇地道:“不知颜小姐想要加什么赌注?”
颜凝霜看了她一眼:“你若是输了就去我家随侍三年!”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王妃和萧靖琳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任瑶期也挑了挑眉,这位颜小姐还真是直接,世人都知道她和风靖西的亲事定在了年底,入府随侍就是要她悔婚不成?而且她进了颜府能不能回得来还不一定呢!
有闺秀问道:“你要是输了又当如何?”
颜凝霜傲然一笑:“我若是输了随她处置!”
任瑶期笑着摇了摇头,打趣道:“颜小姐,你身份尊贵,我即便是赢了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你。所以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想要请我去你家中做客。”
众人闻言回过味来,颜小姐还真无论输赢都不吃亏啊!不过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么她想如何就如何?
有人在下面小声嘲讽道:“没睡醒呢吧?她当这里是她家花园子呢!”
颜凝霜不信自己会输给任瑶期,所以刚刚没有多想就说出了随她处置的话,不想会被人说成这般,不由得有些脸红。
正当这时候,坐在上首的荣国夫人漫不经心地说话了:“要比就比,这点胆量都没有不是丢了燕王府脸面?”
荣国夫人说这话是什么心态无人知晓,不过这话很明显是她同意这场比试的。场面不由得又是一静,大家觑着任瑶期的反应。
任瑶期一笑:“既然荣国夫人发话,那便开始吧。”
颜凝霜看着任瑶期,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赢了这一局。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有违身份,颜凝霜这次展现了一回风度,让任瑶期先出题,她回答出处。
任瑶期也想要试一试这位颜小姐的深浅,也不推辞,略微想了想,说道:“后世所望,无失天常。农工既得,男女衣食。百姓宝富,官人执事……”
任瑶期还没有说完,颜凝霜就打断道:“出自《穆天子传》。”她看了任瑶期一眼,弯了弯嘴角,“该你了‘海中有金台,出水百丈,结构巧丽,穷尽神工,横光岩渚,竦曜星汉。’这一句出自何处?”
任瑶期答得也很快:“出自《幽冥录》。”
颜凝霜有些惊讶,《幽冥录》是志怪小说,她没想到任瑶期也会看。
接下来两人又你来我往各自出题,任瑶期为了探颜凝霜的底,分别选了史书,明经,游记,地理等等各类杂七杂八的书籍,出乎任瑶期意料的是,颜凝霜竟然都能说出来出处,虽然她考的都是一些常见的书籍,但是以颜凝霜的年纪能将这些都看过并且还能记住已经很不错了,难怪颜凝霜敢这么大的口气要与她比试。
颜凝霜则是抱着要赢任瑶期的目的,她甚至考校了天文历法,医书药典,佛经道论等等书籍。可是另颜凝霜震惊的是,无论她说出来的句子出处有多偏,任瑶期竟然真的都能答得出来。她自己是因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将自己家中书房里的书都背了下来,能不能懂她倒是次要的,她不相信任瑶期也有与她同样的本领!可是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任瑶期明显没有办法投机取巧。
颜凝霜惊疑不定不知为何,碧薇却看得明白,任瑶期每答一题,弱魂便消散一分。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必是作弊无疑。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观众席上的是看得津津有味。任瑶期和颜凝霜口中的书名有些她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两人却是能出口成章,随便就能背出一段或者一句。
眼见着就到了中午,两人还是没有分出胜负,谁也没有能把谁难住,徐夫人便与其他考官商量:“能不能想出个法子快些分出胜负?”
徐夫人并未压低声量,观众席上一位白衣散发的公子悠悠然地开口道:“我倒是也个法子能让她们快写分出胜负。”
徐夫人抬眼一看,笑道:“裴先生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看?”
任瑶期和颜凝霜闻言也都看向这位裴先生。
裴先生微微一笑,问任瑶期和颜凝霜:“两位小姐都熟读《秋阳杂说》?”
就在刚才,颜凝霜说出了一句《秋阳杂说》中的句子让任瑶期猜,所以裴先生才会有此一问。这本书《秋阳杂说》并不算什么巨著,只是前朝一位老秀才写的一些关于风俗地理、书画歌舞、花鸟鱼虫的随笔。
任瑶期道:“说不上熟读。略略看过。”
颜凝霜看了任瑶期一眼:“我也略略看过。”
裴先生点了点头。笑道:“那这样正好公平了。我问一个有关这本书的问题,谁答出来了谁胜如何?”
裴先生看向任瑶期,之前是颜凝霜出的题,颜大小姐是占了主动权的。所以严格的说起来还是任瑶期吃了亏的。其他人听了都觉得没有什么意见。
任瑶期闻言倒是并不在意,低头恭敬地道:“我没有意见。”
虽然表面上的颜凝霜占了便宜,不过颜凝霜脸上并无喜色,她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原本以为自己博览群书,肯定能轻而易举地胜过任瑶期,却不想任瑶期这般厉害。现在裴先生说要出题,虽然她相信裴先生不至于帮助任瑶期来暗算她,不过对于没有必胜把握的事情,颜凝霜还是有些谨慎。
她不能输给任瑶期,否则便真的一丝一毫机会没有了,她以后在颜家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颜大小姐想要考虑,周围的人却不给她考虑的机会了,毕竟在这里坐了半日大家都有些饿了。考官们纷纷替她应下了。
裴先生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偏头稍微沉吟了片刻,然后问道:“卫秀才曾经到过一个被当地人叫做老虎坳的地方,老虎坳里的村民冬天吃的主食是什么?”
颜凝霜闻言怔了怔,仔细想了一遍,然后道:“裴大人,《秋阳杂说》里面没有提到这个。”
裴先生和颜悦色地笑了笑:“颜小姐确定?任小姐呢?”
任瑶期脸色有些古怪地站在那里,却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任小姐?”裴先生见任瑶期不说话,又唤了她一声。
任瑶期轻咳一声道:“是番薯和菘菜。”
裴先生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晕散开来,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
颜凝霜脸色一变,分辨道:“《秋阳杂说》里并未提到老虎坳的村民冬天的主食。”
裴先生看向任瑶期笑言:“任小姐觉得呢?”
任瑶期突然很想笑,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关于“老虎坳”的那一篇杂记里确实是没有提到,不过同一本书里写邻县滋阳“余阳山”的那一篇里有说,卫秀才重阳节与友人登高遇上了一位樵夫,樵夫他家儿媳是老虎坳的,咳,提了一句关于吃食的话。”
裴先生又看向颜凝霜:“颜小姐?”
颜凝霜咬了咬唇,脸色惨白,眼眶都红了。
一旁颜凝霜带来的的嬷嬷连忙道:“裴大人还是另外再问一个吧?两位小姐还没准备好呢。”
裴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位嬷嬷一眼,低头喝茶,也不搭腔。
下面有人嘲笑道:“是啊,最好问个颜小姐知道的任小姐不知道的,才算“两位小姐”都准备好了。”
倒是任瑶期很大度地道:“裴大人再出一题就是。”不然她总有一种回家告状,叫来大人一起把颜凝霜欺负了的感觉,实在不太厚道。
裴先生见任瑶期这么说了,便道:“那就再问一题吧。”他看了看颜凝霜,笑问“两位都看过《志怪集》和《尹川县志》吧?”
这两本书这也都是颜凝霜之前提问任瑶期的,反正从明面上看裴先生还是很照顾颜凝霜的。
任瑶期点了点头,颜凝霜也点头。
裴先生用舒缓的声音温和地道:“《志怪集》里提到有一种海妖鸟头蛇身带肉翼,昼伏夜出,吸食新鲜的脑髓为生。我问你们。假如海妖一族三百余众在广元二十二年夏天从民川县迁徙到余阳县。需要花多久时日?”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颜凝霜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从民川县道余阳县的路程,海妖虽然有肉翼,按书上的记载却是飞行不了太久就需要觅食,且行动迟缓。换算一下的话少说也要用月余时间。不过这个答案颜凝霜不敢随便说出来,她不由得看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来是知道答案了还是不知道答案。
裴先生见她颜凝霜犹豫,便悠悠然地补充道:“如果你们两人的回答是一样的,那就算先说出正确答案的那一位赢。”
任瑶期正要说话,颜凝霜连忙抢先道:“大概要月余时间。”
裴先生不置可否,又看向任瑶期。
任瑶期道:“它们到不了余阳了,《尹川县志》中有记载广元二十二年春末开始,达州。利州附近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民川县和余阳县都在重灾区,十室九空,难见活人。”
裴先生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不错”。然后也不顾一旁的嬷嬷朝他使劲使眼色,径自站起身离席了。
颜凝霜脸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了下去,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了任瑶期。台下隐隐传来了笑声,颜凝霜觉得这些声音都在嘲笑她,她开始与任瑶期说的那些话现在就像是在打她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