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送走黄生宁的骡马车队，黄元敏赫连娇又随着黄老太去城中镇国寺万佛殿敬上平安香。听说京里大总统袁世凯不买督军阎锡山的帐，不日将有所举措，黄生宁这时候走镖，黄家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日日翘首盼望黄生宁的飞鸽传书，约通了十余封鸽信后，收到黄生宁的亲笔信：已平安到达，勿念。全家人的心才算跌回肚子里。黄老太手擎着字条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几遍，向下座的黄元敏感慨道：世道变了啊！
黄元敏何尝没有一样的感触，却还得安慰母亲大人：母亲多虑了。生宁这不是平安到了么。趁着乱世多赚些银子，这趟镖比原先多得了五百两呢。
黄老太听罢不再作声。黄家镖局和票号黄祥记的生意虽在玄谷城里算得上一号，但比起李家的日升昌，侯培余的“蔚”字五连号，那可是小巫见大巫，差得远。她当年称得上响当当的英雄儿女，但计算布局上终是不得不承认比男人们差了些。现下自己上了年纪，更是能少管就少管，能少说就少说。
这会子功夫，吴佩贤安排了戏，请黄老太去听。见黄元敏也在，深施万福，问他可否同去。
黄元敏一摆手，安顿她伺候老太太开心，银子不够可随时去账房取用。便甩袖子走了。
刚关上大门，就见招财急忙忙地跑过来，招财深施一礼，说：黄员外，我们柳公子请速速过府有要事相商。
黄元敏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往白银赌坊。柳生已恭候在二楼账房。
黄元敏忙问：出什么事了？
柳生一指长桌上的卷轴，说：我昨儿得了一副美人图，想请哥哥一起观赏。
黄元敏推开卷轴，仔细观看，笑而不语。
柳生诧异地问：是和生宁哥哥的那副图，一样么？
黄元敏朗声笑道：看来寻宝的人要挤破脑袋了！
话分两路，这回说袁世凯讨伐阎锡山的大军在讨逆大将军卢永祥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开往太原。这一路上，骚扰民宅，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沿路的百姓听到卢军来了都提前打包了东西投奔别的地方的亲朋好友。行至玄谷县，老百姓得到消息，整个玄谷惶恐不安，家家关门闭户，城门关的紧紧的，拒绝卢军过境。
卢永祥早听说玄谷地方富庶，商业繁荣，街里票号林立，光是地下金库的黄白之物就不计其数，心里一路盘算着怎么大肆搜刮一笔，这下吃了闭门羹，那是一个气急败坏了得。一声令下，命令部队在玄谷西城门前十里安营扎寨，声称非血洗玄谷城不可。
玄谷县长哪见过这阵势，顿时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搁哪好了。在县府大厅里一个劲转圈圈。转了一天一夜，想起城里一个人来。
宋梦槐，玄谷城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光绪十九年中举人，历任番禺通判，吏部主事，后因为看不惯八国联军铁蹄践踏紫禁城而清廷无所作为的时事，弃笔从戎，在武卫军做过统兵将领。眼下告老还乡，在家赋闲。
终究是见过大世面，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如此兵临城下的危难之际，宋梦槐当仁不让担负起了守护玄谷城的责任。
城危如垒卵，宋梦槐寻思：玄谷城没有军队，就警署那三瓜两枣的，硬拼一定吃亏。这一仗，需用计谋。他思定，吩咐城里的老百姓把平日里用来腌咸菜的小瓮捐出来，大概有二百多口，按五步的间隔一个接一个卡在城墙垛口处。再把城里会武术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全部集合起来编成四队守在四个瓮城里，滚木礌石，刀枪棍棒准备好，然后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对着城外的官兵喊话。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听得他身后的黄元敏一干人等无不热血沸腾。柳生派了曹方代他而来。黄元敏见曹方此时双拳紧握，呼吸急促，两只眼睛瞪得要裂了一样。心里暗暗赞叹：好个热血少年！
卢永祥从望远镜里望见城墙上许多黑洞洞的“炮口”，就没敢轻举妄动。召集高级军事将领开了几次会，谁也搞不清城墙上的大炮是真是假，大家一致同意暂时不要犯险，等灭了阎锡山回来再收拾宋梦槐也不迟。再和城里谈判语气就缓和了许多，城中县长见状也登上城楼好生安抚答应供给钱粮军饷，不久卢永祥便拉着部队奔太原去了。
玄谷县长痛定思痛，当下刷出榜文，号召每家出一民男丁，组成玄谷自卫队，自己担任名誉队长，由宋梦槐负责实际统领和操练。黄元敏、柳生这样功夫好的，愿意为家乡出力的，可以自愿担任教头。没用几天，这玄谷自卫队就热热闹闹地拉起来了。曹方就此投了军。
宋梦槐又引进了西洋大夫，在明清街的西头租下一幢三层小楼，开启了玄谷历史上的第一个医院——八一医院。意为不单取西医为用，更祖法黄帝八十一难经之精妙。还另筹款给医院买了辆小汽车，方便接送大夫和病人。
乡亲们全都没见过带轱辘的会自己跑的车，一个个挤在马路上看新鲜。见着司机也是个洋鬼子，白面馍馍那么白的面皮，黄卷发，两只眼睛却是猫眼一样的蓝色，都指指画画嬉笑不停。洋鬼子倒是显得格外大方，时不时向众人挥手微笑致意。孩子们见洋鬼子不生气，都跟在汽车后面追着跑。
县里的练武场就设在八一医院边上的空地里。洋人约翰没事的时候就出来看曹方们练武。看他们在太阳底下用力挥动大棒，汗水顺着脑门流到脖颈又顺着脖颈流到裸露的胸脯。阳光一照，金闪闪的。约翰曾经问过曹方：你们是打算用棍子打仗吗？一句话把曹方问的瞠目结舌，张了几张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出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好像这棍子吓都能吓退敌人一样。宋梦槐站在一边，缓缓答道：凡事都须讲求时效，先练拳脚棍棒以强筋骨、壮胆色，方进刀剑，继而识人善用，分别学习枪械、火炮、武术，大能者更须习兵法，领三军。说到这里宋梦槐忽然发觉一个问题：自卫队的年轻人很多都没有读过书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
这些孩子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加上军阀横征暴敛，很多人吃不上饱饭，穿不起御寒的棉衣，能有一条命在已经很可贵了。可正如约翰所说，用棍子能赢得了战争吗？
在这位英雄心里，担忧像洪水一样泛滥。
有一次约翰用一只黑色的小方盒子遮住一只眼睛，手指咔嚓嚓一按，一道耀眼的白光就射向众人。围观的老人见了纷纷拦住他追问那是什么。约翰经不住大家纠缠，取出底片，用药水影印在相纸上。老人们见到相纸上显现出自己和孩子们的模样一时惊得晕厥。未几，老人们便跳着脚地撕碎了照片，要求砸烂相机。这种会摄人魂魄的魔鬼盒子，绝必是不祥之兆，他们要在盒子放出魔鬼之前消灭了它。
约翰左解释不通右说情没用面对几十位愤愤难平的老人家慌了手脚，一气儿跑进宋梦槐家。宋梦槐正襟危坐，正在思虑自卫队有没有必要开设文化课的事，见约翰慌慌张张跑进来，刚一抬眼瞅见后面还跟来一群乡亲，忙问：怎么了？
约翰刚要说话，邻居张大爷就向宋梦槐吿苦：宋老爷，不好了！
这洋鬼子拿这盒子把我们的还有您的魂魄都吸进去啦！赶紧打碎那盒子，兴许还能放出来，晚了就不赶趟啦！咱们都得死！
约翰听懂了张大爷的描述，冲着宋梦槐耸了耸肩，把手里的相机递到宋梦槐手里。
宋梦槐应该一笑了事的，此时也许是因为看见约翰又想起白天里他问的木棒如何打仗的问题，宋梦槐反而觉出些许悲凉，双手摁住相机，吩咐书童：去，拿我的法器来。
书童从未听说过家中有什么法器，站在原地，瞪着两只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宋梦槐。宋梦槐见书童没懂得他的言外之意，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桃花剑！三清铃！法印！令旗！朱砂！去夫人那找！双手只管用力摁住相机，仿佛手底下扣押着的是个明明白白的妖怪。
书童满心疑惑，扭头跑出书房，奔夫人屋里去了。夫人听完扑哧一乐，也不戳穿，东西收拾齐备，嘱咐书童抱好了送过去。
宋梦槐这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想着下来的戏怎么做好？书童呈上法器，宋梦槐仔细一看，心里暗乐：知我者，夫人也！
夫人准备了什么法器呢？里面有唱戏用的令旗，夫人都给加工一番，有红的，上面写着南方招兵；有绿的，上面写着西方招兵；有蓝的，上面写着东方招兵；有黑的，上面写着北方招兵；有黄的，上边写着请进五方神灵；有马脖子上系的大铃铛，穿绳的孔那绑了一样颜色的三根簪子；有过去任吏部主事时废弃不用的红色碧玺方印；有一把没扫过灰的新拂尘；有一块前几天不小心摔坏的条石镇纸；有一根平日里挠痒痒用的长柄如意；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朱砂墨；家中没有道袍，寻了一件蓝布长衫充数。
只见宋梦槐嘴里快速念着什么，眼神示意书童磨墨伺候，待墨磨的差不多了，一只手猛地收回，另一只手看起来更用力地摁住相机，“沙沙沙沙’’几笔写成一道符，用桃花剑挑起，小心翼翼覆盖在相机上，又用坏镇纸充的假令牌压住符纸。这才空出两只手来换上蓝布长衫、绾起冲天髻。屋内四方按方位插上五色令旗，掐着手指算了算显神方位，点上三炷线香，对着香拱手拜了三拜。
众老乡虽没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宋老爷有神力会法术，但他在他们心中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每一个动作他们都无比虔诚地看着，欣赏着。
宋梦槐装的一本正经，一手持挠痒痒的长柄如意，一边把自家制造的三清铃摇的“哗啷，哗啷”直响，脚围着放相机的桌子一圈又一圈的转，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众乡亲，看大家丝毫不怀疑，决定放出大招。宋梦槐提笔蘸朱砂，一连写下三道符文，盖上自己的旧印鉴冒充的法印，怕细心人看见印字有假统统给对折了，再穿在桃花剑上，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唱着：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显灵灵，东方苍龙角、亢、氐、房、心、尾、箕；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九天玄女听我令！眼睛一闭，猛地用力一睁一瞪，身体颤抖，仿佛真有神仙附体一般。对着相机怒斥道：妖孽！如今你还往哪里跑？焚化了符纸，“判官笔”蘸纸灰在镇压着相机的那道符文上弯弯绕绕画了些圈圈叉叉。随即两手抱住相机，用符纸一包，就算做捉住了那妖。吩咐书童拿个净白瓷坛子来，仔细着把相机放了进去，又写了封口符文才算做全活儿。说是要择了日子和时辰，送到九里路外的岔路口埋了。临了给每个老乡写了一道符文，叫大伙儿回去都贴在自家门头上可以避相机的邪，而且凡是领了这道符文的人家，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惧怕相机的“吸魂大法”。众乡亲领了符文各自拜谢，欢喜散了。宋梦槐脱了假道袍，重新梳好头发，笑着从白瓷坛子里取出相机还给约翰。
约翰说：谢谢，可是你欺骗了他们。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
宋梦槐看着约翰的蓝眼睛，问道：他们会相信你吗？
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梦槐想要解释，又没有解释，安静的坐了下来，出神的想着什么。是的，他用愚民的方式平息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恐慌，而像约翰说的，这真的错了吗？无论如何，启蒙和开化都迫在眉睫了。
有了宋梦槐的大力提倡，第一届玄谷全民扫盲班很快就开课了，自卫队的年轻人被要求全部参加，且期末参加考试，合格者发毕业文凭。街坊四邻均可免费参加，随到随学，学会为止。
约翰和曹方做了同桌。约翰的中文居然还比曹方强些，时常帮曹方预习功课，曹方也时常带约翰去赌博，赢了钱两人一起喝酒吃肉，非常快活。
话说有一天他们俩喝酒遇到了酒已半酣的宋梦槐和黄元敏，四个人凑了一桌，重新上了几个菜，又喝了三斤陈年老汾酒，曹方端起把醋壶就给约翰斟了满满一杯。顿时酸香四溢，约翰傻笑了起来，拍着曹方的肩膀说：你喝醉啦！
曹方摇头：早着呢！我跟你说，酒也是高粱酿的醋也是高粱酿的，酒和醋一个妈，亲兄弟两！来咱兄弟两今天喝个酒兄弟两！上了这么多天学，我会对对联儿了！这么着，我出上联，你出下联，对不出来你就输了，喝酒~对出来就算你好样儿的，喝醋！说完曹方一边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一边含糊地叨念，片刻，吟出一上联：
一杯酸醋敬知己。
宋黄二人原以为曹方能有什么惊人的绝妙好词才敢和同学叫板，一听是这么一句，不禁全都哑然失笑。
约翰仔细听完，认真思考状。马上也给出了下联，同时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曹方的盘子里:
两条青菜谢朋友。
曹方乐了，向着约翰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喝！
约翰得意地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才发现里面是满满的醋。他抗议道：你弄错了，赢的人应该喝酒。
曹方又一乐，说道：入乡随俗，你来了我们玄谷就得按我们这儿的规矩来。说着手把着洋鬼子的手，将一杯醋给约翰灌了下去。看洋鬼子酸得直伸舌头，赶紧夹起一片腥红的卤牛肉，塞进约翰嘴里。约翰大嚼起来。
这次轮到你出上联了。
约翰嘴里嚼着牛肉，心想，出一个什么样的上联，让曹方对不上来，打败他好挽回狼狈的局面。想了一会儿，约翰出了一个上联：
上盘下盘盘叠盘盘里有菜盘里有肉。
曹方当时就傻眼了，这么长，要怎么破？眼睛不由得溜向宋梦槐求助。宋梦槐却顾及游戏公平，只笑了一下，并没答话。旁边的黄元敏见状，用筷子轻敲了下盘子，曹方顺着筷子望去，盘子里有两颗油炸蚕豆，一颗大些，一颗小些，灵机一动，词上心来，给出了下联:
大豆小豆豆挨豆我也吃豆你也吃豆。
黄元敏哈哈大笑，给曹方斟上一杯醋。曹方满怀豪气，端在约翰脸前一晃一炫耀一扬脖一饮而尽。果然酸得够呛，约翰也还不失时机，夹起一片卤牛肉回敬给他。
宋梦槐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们出个上联。说罢闭上眼摇晃几下脑袋，吟出一句：
先知先觉为万古伦常立极。
这不是宋梦槐的原创，黄元敏知道。这副对联就刻在文庙明伦堂的门柱上，那下联是：
至诚至圣与两间功化同流。
“明伦堂”是个古名，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乡办学校。“明伦”“明伦”明白伦理道德之意，这对联的两句话，猛了。他讲的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为后世百代礼教树立最高准则；做最诚恳最贤明在世间引领广大读书人。据说这乃是雍正七年，清世宗皇帝封禅泰山时为孔圣人撰题。泱泱中华尊师重教几千年，才人辈出，谱就华丽丽一曲文化交响乐，而今，眼见得日渐凋敝，真令人扼腕叹息。不读书，中华何以富强！宋梦槐一腔愤慨无处诉说，端起手中酒杯满饮而尽。
有理学大师世称“北宋五子”的张载做过“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想到这四句，宋梦槐直了直身子，在心里对自己微微笑：我自殚尽己力，有一份力，出一份力！但求无愧于祖宗！可眼下战事频繁，遍地狼烟，外有强敌持枪炮来犯，内有军阀各自为营，要怎么才能为国家安心培养人才？
征战，表面看起来是武力比拼，而宋梦槐知道比武力更强劲有力的却是“脑力”。扫盲班初见成效，而离培养救国救亡人才的目标，还远着呢……
曹方和约翰自然没有留意过，双双举杯，一气儿干了。黄元敏也举杯陪了他俩一杯酒。
宋梦槐心里感慨万千，眼见的国家山河破碎，国民却蒙昧不知。苍天啊，如何救我中华！
这番老夫子般的悲天悯人，黄元敏端端的瞧在眼里。
酒罢，约翰和曹方相扶回住处。路上遇到一间当铺，借着月光，约翰定睛一瞧，门柱上立着一副对联，上联是：
当珠当玉当金当银军器不当，
下联是：
赎年赎月赎日赎时过期难赎。
觉得写的真心的好，要指给曹方看，扭脸儿看见曹方正盯着路另一边的一副对联发痴。那副对联写的是：
古今来许多事无非积德，
天地间第一品还是读书。
再往前走是一家镖行，看门前的对联就能知道。红灯笼照映下，可以清晰看见两行字：
一声合五镖车走，
年年江湖平安回。
横匾高书：忠义当先。曹方对着牌子竖了竖大拇指，晃晃悠悠来到下一家。
挨着镖行的是一家酒楼，你看他门口的对联是：
诚招天下客，
香引洞中仙。
走过城隍庙，二人念了半宿，才把门口那副长长的对联念通：
夫妻是缘或有缘或无缘无缘者不配，
儿女是债或还债或讨债无债者不来。
曹方迷迷蹬蹬一边念着对联，一边嚼着大舌头问约翰：你说说，你倒是说说，我们兄弟流离，又是招了谁惹了谁？债，债，债，向谁讨债，又向谁还债？
黄元敏来到娇娘房里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桌上摆满了娇娘亲手做的饭菜，全都没有动过。他这才想起，本来答应娇娘今晚要陪她一起吃饭的……想到这里，他收拾了一下衣衫，轻声咳嗽一声，抬脚进屋。
只听见“嗖嗖”的声音，几道白光倏忽而至，他笑了，却没躲，硬生生用身体接了那几根凌厉的银针，只轻唤道：娇儿，你在哪儿？
娇娘原本满肚子脾气想大发一场，见他这个样子到全然忘了，只剩下心疼。
你坏死了。
黄元敏伸手揽住她，腰儿纤细，柔弱无骨。她收了银针，柔柔的伏在黄元敏胸口，任他搂抱着。一时间，满心妒忌、怨恨化得无影无踪，满屋子似只有他的温暖和心跳。
一灯如豆。他拿起筷子尝了尝她做的菜肴，红焖猪蹄儿，乳瓜虾仁卷，手撕鸡，煎酿鲮鱼，莲叶羹，桂花扎，最后一道是一份金黄金黄的秃黄油拌饭。
每一道都是费时费力。夹起一块桂花扎，鸭蛋黄的馅儿，外面是一层白白的猪膘，最外层是鸭肠，抹了蜜，先旺火后慢火烤到鸭肠红艳、猪膘香脆、蛋黄沙而不散。他只看着，久久不肯入口。
娇娘见状，当是他胃口不佳，叹了口气，伸手拿了只白生生的细瓷碗，往里擓了两勺秃黄油拌饭递到他手里，又转身进小厨，夹了一碟翠莹莹的小咸菜出来。
黄元敏看她脚步轻盈的样子，忽而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赫连娇。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痴痴出了神。娇娘静静坐在他手边，盯着男人俊朗的脸看了良久，采用手指甲拨了拨小桌中间的花枝——宁香。终究色衰爱弛，如今竟要用这宁香才能留下爱的人一夜了，娇娘轻轻摩挲男人的面庞，缓缓倒在他怀里。
门口他的侍从识趣的关门退下。
他忽地醒转，调皮地捏着她的下巴，说：这又何必？我今夜就想着留下来陪你。说着，邪魅的一笑，拦腰抱起娇娘便往床上去。她是用毒圣手，玉面娇娘，他怎能不知又如何会不妨。她的一点小伎俩，小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娇娘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偷偷笑了起来：又被你看穿了……
黄元敏赖皮地伏在娇娘面前，满脸笑容，得意得说：你今生是斗不过我的。
忽然，俊脸因疼痛而扭曲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扼住娇娘秀美的脖颈，低声道：是什么？！
娇娘双眼满含笑意，淡淡说道：这番可是你输了。
黄元敏听罢，伸手扯断帷幔的丝带，三下两下绑出娇娘的双手双脚，点亮蜡烛，仔细打量起来。
原来是一条蝮蛇。咬人之后盘回主人身边，“咝咝”吐着信子，竖着头挑衅般盯着黄元敏看。
黄元敏见娇娘脸上波澜不惊，料定不妨事，暗暗运气抵御蛇毒，却发觉这蛇毒似乎助兴，稍动内力便觉浑身燥热，饥渴难捱。
此时再看床上的女人，被绑着手脚，身体轻轻扭动，脸儿似乎更红了。听她口里轻唤“敏郎～”，更觉血脉膨胀，难以自抑。
一场欢愉过后，黄元敏懒懒拥住娇娘裸着的身子却不给她松绑。娇娘只得安静地装睡了，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他才醒转，自己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女人闪着长长睫毛装睡的样子，却也不戳破，只一个劲儿笑着看她。
娇娘被瞧的不好意思起来，扭头把脸埋在了枕头底下。
蛇不错啊？黄元敏戏谑地说。松开了丝带，拉起娇娘的手，忽然想起柳生的脸，对着空气微微一笑。低头附在娇娘耳边，轻轻地说：你要记住，我心里有你，不会因为他们八个而减一分，也不会因为迷药而增一分。
懂了吗？
